沈青正看到儿子眼中的温情,低下头,缓缓说道:“当年祖父和为父领命去外地推行新政,你母亲正怀着你,还要一个人操持整府的事宜,怀孕时就是诸多不适,生你时更是异常艰辛,险些丧了命。”
说到这里,心儿听到沈青正的声音中略有些哽咽,片刻他才接着继续说道:“你还不到两岁,祖父便先去了,他临终最遗憾的只有两件事情,其一是没有看到新政落实,有愧皇恩,其二便是没有瞧到过你。”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苍凉,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祖父一再嘱托为父要善待你,不要太过严厉,没有父亲在身边的孩子本就弱些。可为父还是没有做到,还是像对待你大哥一样严苛要求你。”
“父亲,”在一旁的沈仲彦早已眼泛泪光,柔声说道:“父亲,儿子并未觉得苦,身为沈家子孙,自当如此。”
一旁的心儿咬紧了嘴唇,大爷说没有父亲在身边的孩子本就弱些,可自己从未瞧到过父亲的模样,却仍随着母亲这么过来了。想到自己的母亲,她鼻子不由得发酸,忙低下头去。
沈青正抬头看到她红了眼眶垂下头去,方意识到自己说话一时动情,却忘了她也从未瞧到过她的父亲,他不由得有些自责,忙说道:“如今见你已经肯读书,为父也放心了不少。心儿这孩子聪慧安静,陪你读书写字再好不过了,你以后要好生照顾心儿。”
沈仲彦连连点头,心儿垂着头,忙抽出帕子轻轻地擦了擦落下的泪。
沈青正继续说道:“你年纪也大了,凡事也要有自己的定夺,不要再听那些嬷嬷小厮教唆,免得误了事。”
沈仲彦点头一一应了。
嘱托了一番之后,沈青正又问了他的功课,过了半个时辰才让二人回去。
二人刚走到门口,沈青正忽说道:“仲彦,你先回去,留心儿为为父研磨,为父还有些文书要写。”
沈仲彦微微一滞,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对心儿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心儿缓缓走到书案旁,正要拿起墨条,却见沈青正摆了摆手,说:“不必研了,我只是有两句话要说。”
心儿抬起头,看到他柔和的目光正也望着自己,那目光仿佛这寒冬中的一束阳光,照得她浑身泛起一丝暖意来。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心儿,你在这府里做丫鬟,委屈你了。”
心儿心中一颤,手指仅仅扣着书案的边沿,正要说话,却看到沈青正对她摆了摆手,说道:“你不必说了,许多事情你并不知情。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我却没有照顾好你,我有愧与她。”
瞧着他眉间露出一丝痛楚,心儿才明白,原来母亲竟真是将自己托付给了沈家大爷,可这又是为何呢?
沈青正瞧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如今我要去外地办差,一年半载才能回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已经让伯彦暗中照料你,若有什么难事,你就找大少爷帮忙,他定然会护着你。”
心儿抬眼望着他,终还是忍不住了,问道:“大爷为何要照顾奴婢?母亲又为何将奴婢托付给大爷?”
沈青正不妨她这么问,微微一怔,瞧到她眼中的困惑,他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她才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对自己的身世并不知情,自己当年犯的错并不该由她来承担。他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轻声问到:“心儿可知你父亲是谁?”
心儿摇了摇头,说道:“在奴婢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父亲便去世了,母亲也并未提到过父亲的名讳,奴婢并不知父亲是谁。”
他只觉得心中一颤,半晌,才轻声问到:“那心儿的母亲可曾和心儿说过什么?”
心儿只觉鼻子一酸,眼角便有眼泪落了下来,她忙转过头拭了泪,才缓缓说道:“母亲只是说奴婢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博学多才、相貌堂堂,不知都城多少的女子都倾心与他。他更是写得一手好字,最为母亲喜欢。母亲还说,还说奴婢的父亲重情重义,是难得的好人,能与父亲育有奴婢,是母亲一生最欣慰的事情。”
沈青正听闻心儿的这一番话,如同有万把尖刀插入心中,他转过身背对着心儿,仰起头深吸了几口气,半晌才缓缓说道:“心儿有这世上最好的母亲,你父亲若知道,定然能安心了。”
心儿望着他的背影,问道:“大爷可曾见过奴婢的父亲?”
她瞧到他身体轻微一颤,紧接着便低下头去,半晌才转过身,望着心儿,心他双眼发红,眼底似有说不尽的伤痛。
他轻声说道:“我认识心儿的父亲,他并不似你母亲说得那么好,但他是真心爱慕你的母亲,更是疼爱你,他若是瞧到心儿如此聪敏秀丽,娴静淡然,心中定会很欣慰。”
她闻言,忽有些盼望自己的父亲能瞧到自己,鼻子不由得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着问道:“父亲当真会喜欢奴婢?可喜欢奴婢的样子?父亲可喜欢奴婢写的字?”
他低头望着她期盼的眼神,她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自己的父亲不喜欢。他不由得喉头一哽,柔声说道:“心儿你放心,他对你颇为满意,他喜欢你的样子,你长得像你母亲,他也喜欢你写的字,娟秀端正,比旁人写得都好。”
心儿听了这些话,轻吁了口气,原来父亲是喜欢自己的,即使没有瞧到过自己,父亲还是喜欢自己的。她这么想着,心中渐渐宽慰起来,可眼泪却越来越多,最后忍不住干脆呜咽起来。
忽的,她只觉得一只手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顶,她睁开眼睛,看到大爷和善的目光,他小心地摩挲着她的头发,脸上充满了柔情,她想躲闪,可却不想挪动半分,只静静站在那里,也忘了哭,感受着他温暖的大手缓缓在自己头上摩挲,他的手掌暖暖的,比舅父的手掌还要大。
她瞧着他,他也带着笑望着他,瞧到他慈爱的目光,她忽觉得浑身暖了起来,犹如西北那火热的日头,暖暖地照在自己身上。
半晌,他才把手拿了下来,轻声说:“心儿,迟早有一日,你会知道你的父亲是谁,只望你不要怪他。”
心儿轻轻地点了点头,抬眼望着他,说道:“母亲从未说过父亲的半句不是,奴婢只记得父亲的好,只知道父亲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沈青正望着她清澈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心儿回到福禄居已是傍晚时分,沈仲彦看到她像哭过的样子,忙问是怎么回事,心儿只说是瞧到他们父子情深便想到了去世的爹娘,一时感伤而已。
沈仲彦也想到她身世可怜,又想到父亲要自己好好照顾心儿,从此便对心儿更加不同于旁人了。
到了月中,大爷便带了一行人辞别家人前往浙江督察收支。大奶奶陆氏虽不舍,但是不得不强笑送走了他,大少爷沈伯彦忙着准备明年二月的会试,整日去先生那里讨教,更鲜少在院子里。二少爷沈仲彦则日日去家塾读书,院内忽沉寂了下来。
一日,心儿正同黄鹂、黄莺在屋内摆弄着彩色丝线,准备结络子用,大小姐院子里的落棋掀了帘子便进来了,一面朝里走,一面说道:“你们西院的小丫鬟倒越来越没规矩了,哭天抹泪地就冲了出来,差点撞倒了我。”
三人面面相觑,黄鹂忙笑着说道:“你难得来一次,谁这么没眼头见识敢冲撞了你?”
落棋在榻沿上坐下来,笑着说道:“你们不去落樱坞,我自然过来了。”
黄莺递上茶,仍问到:“是哪个小丫鬟这么没规矩?”
落棋接过茶,想了想,说道:“容貌倒是上等的,瓜子脸尖下巴,眉毛生的好,是细细弯弯的柳叶眉,只是哭得梨花带雨的,眼睛也没瞧清楚。”
黄鹂哼了一声,说道:“长得这狐媚样子的,也就香秀一个了,不知怎么哭着出去了,若是旁人瞧到了,还当是西院的人容不下她呢。”说着起身走到门口,叫了彩蝶过来,问了原委。
原来冯嬷嬷方才在院子里瞧到游廊的栏杆榻板上有一大块污渍,一问才知是香秀擦拭时没当心留下的。冯嬷嬷一向对小丫鬟们要求严苛,便训斥了香秀一番。
谁知那香秀本就不是受气的主,加之近来大少爷身边的小厮秦五,因上次开水烫了心儿与岳家三爷,终还是受了罚,他心里不痛快,却也不敢找冬雪的麻烦,忽瞧到香秀水灵的模样,便日日来找香秀的麻烦,香秀不胜其扰,本就心烦,如今又被冯嬷嬷训斥了一番,心中更是怄气,便哭着去了厨房找她娘邢二家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