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屹走在心儿身后,走得很慢,直直望着她有些瘦削的背影,她似乎比上次见面高了些,换了丫鬟的装扮很是好看。他忽想到了什么,忙去看她的右手,她手背光滑,似乎并未留下疤痕来,他竟暗自松了口气。
心儿走在前面,心中暗暗琢磨着:这观莲斋应该是在外园当中,单从名字来听,大约是能望得到池中莲花的地方,定是离这外园的莲花池不远。
她正想着,却发现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消失了,便停下来回头望去。只见他站在刚经过的一处假山边,正仰起头瞧那假山上的山石。她只得又往回走了几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见她终转身过来了,便说:“隐约记得来时经过一座假山,不知是不是这座?”
心儿想了想,说道:“外园似乎只有这么一座假山,那我们走的应该没错。”岳明屹点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心儿无法,只好垂手在旁边等着。
春夏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也多了一层金边,看上去更加高大起来,脸上的神色似乎也没那么冷峻了,隐隐多了一层淡淡的柔和。
心儿眯着眼打量着他,他也在打量着她,她被阳光照得眯起眼睛,密密的睫毛像把扇子一样遮住了她那清澈的眼睛,瞧不出眼中的悲喜,几个月未见,似乎脸更清瘦了些,下巴显得更尖了。
他瞧着阳光下的心儿,心中忽柔软起来,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瞧着自己,阳光洒在她光洁的脸颊上,泛着柔和的光,就如同那画上的女子一般。
正在这时,忽从假山后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个小丫鬟来,那丫鬟只顾着低头向前跑,不妨心儿正站在边上,眼看就要撞到她身上,岳明屹快步上前,忙伸手一把抓了心儿的手腕把她拉在自己身边。而那小丫鬟竟连头也不顾得抬,只是快步跑远了。
心儿望着那小丫鬟的背影,似乎有些像二少爷身边的香秀,却又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急着朝前跑去,倒像有人在追着她一样。
她正思量着,忽闻到一丝淡淡的酒味,一抬头,便瞧到岳明屹正望着自己,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笑,他离自己这么近,他的长袍一角还轻轻挨着自己的裙角,他的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心儿心下慌乱,忙抽出手腕,向后退了两步。
她刚站定,便瞧到又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跑了过来,似乎在找什么人,心儿看到他贼眉鼠眼的样子,似乎在哪里瞧到过。仔细一想才明白,原来这人是大少爷沈伯彦的小厮秦五,正是那个端茶烫自己的小厮。心儿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那小厮只是看了心儿和岳明屹两人一眼,似乎并没有认出他们,便急急的去了。
心儿心中更加笃定,刚才那落荒而逃的小丫鬟必定是香秀,方才还听素心讲这秦五总是纠缠香秀,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心中暗叹香秀作茧自缚,整日被他纠缠,心中定也不胜其烦。
岳明屹看到她望着走远的小厮出神,心中不解,问道;“心儿姑娘可认识那小厮?”
心儿转过脸看到他目光中的疑惑,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并不认识。”旋即又说道:“奴婢带岳三爷去观莲斋吧。”
二人一路无语,走过了一座曲桥,就看到一棵大香樟树,绕过香樟,就看到一处楼台,快走近时,岳明屹停下来,说道:“就是这里了,有劳心儿姑娘了。”
心儿低头福了个身,正准备离开,忽想到了什么,说道:“上次的事,奴婢还未亲口谢过岳三爷,多谢岳三爷出手相救。”
岳明屹知她说的是上次被烫之事,心想她终认了自己就是那个小厮,心中隐隐有些好笑,便说道:“不知心儿姑娘说的是哪件事?我与心儿姑娘可曾见过面?”
心儿没想到他竟也装起傻来,悔不该谢他,面上不由得多了一丝赧色。
岳明屹瞧她咬着嘴唇不开口,似乎有些恼了,更觉得好笑,便接着问道:“心儿姑娘莫不是谢错了人?”
心儿见他仍是一味地调笑,心中暗想倒果真是自己谢错了人,面上却又恢复了平淡的神色,只说道:“许是奴婢记错人了,奴婢受人恩惠,自然心中感激,不想施恩之人却并不在意,倒是奴婢多心了。”
岳明屹听她语气淡淡的,怕她是真恼了,忙正色说道:“心儿姑娘有心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心儿见他受了自己的谢,心中忽轻松起来,又隐隐有一丝得意,似乎在方才的言语中占了上风。便轻轻弯了弯嘴角,带了一抹笑,望向岳明屹。
岳明屹也正望着她,瞧到她嘴角上翘,眼中有些得意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动。他忽又想到方才在亭子里听到的话,便认真地望着她,说道:“只是我出手相助,并不是为了沈大少爷的字。”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心里暗想:若不是为了大少爷的字,还能为了什么?难道还是为了不伤到我?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怔了一下,忽又想到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大喇喇望着自己的模样,她心中不解,只疑惑地抬起头望向他。
他仍看着面前的心儿,看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似乎与旁人都不一样。忽见她疑惑地抬起头望过来,他便也直直地望着她。两人相视片刻,心儿忙低下头去,不知为何两颊竟热了起来,她心中有些不明白,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岳明屹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看她两颊慢慢升起两团红晕,如同两朵盛开的桃花,这桃花蔓延着,她圆圆的耳垂也慢慢染上了动人的桃红。他不觉得有些呆了,不知何时,自己的面颊也有些烫了起来,他有些诧异,忙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面颊,果然有些烫,他忙将目光转向别处,怕被她瞧出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
心儿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又想着今日出来的时间久了,便抬起头,轻声说道:“既然岳三爷已经到了,那奴婢先告退了。”说罢转过身去。
岳明屹见她并未瞧出端倪,长吁了口气,忽又想到了什么,便说道:“也罢,有劳心儿了,今日贵府来的人多些,诚意伯世子爷不知从哪里弄了条蛇来,拿着到处唬人。你当心些。”
心儿听到“蛇”这个字,不由得浑身发冷,母亲临终时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她面前,她忽觉得有喘不过气来,脚下的步子也有些乱了起来,也不顾得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匆匆往回走去。
岳明屹见她匆匆走了,想她终究是个女子,听到蛇竟也怕了起来,才匆忙去了,便也回过头迈开大步朝观莲斋去了。
刚走了几步,忽听到身后一声尖叫,他忙转过身去,就看到身后不远处香樟树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五大三粗,手中持着一条黄黑相间吐着信子的蛇,拦住了一个小丫鬟的路,那小丫鬟惊恐地捂着嘴巴紧紧靠在树干上。他心中担心是心儿,忙几个快步赶到香樟树下。
那香樟树下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果真是心儿,岳明屹心中一惊,忙站在心儿面前将二人隔开,对着持蛇那人说:“世子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把蛇收起来,当心不要吓到人。”
心儿见他来了,忙一把紧紧扯住他的袍子,生怕他忽然走开了。
诚意伯世子爷林弘心中正得意,忽见岳明屹护住了这小丫鬟,心中不快,皱着眉头说道:“岳三爷你快让开,这小丫鬟怕蛇,有趣得很。”说着就要伸手来拉他。
岳明屹感觉到自己的长袍似乎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她的手还不住的抖,心中愈发不忍。忽见到林弘要伸手来拉,他哪里肯离开,便一把抓住林弘的手腕,说道:“世子爷什么身份的人,竟还要和沈府的小丫鬟顽笑不成?”
林弘手腕被岳明屹抓的生疼,哪里肯依,眼珠一转,又伸出那持蛇的手一扬,那蛇被抛起,就扭着身子往岳明屹身后飞去。
岳明屹见状,忙松了抓林弘的手,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匕首,对着那蛇就是一挥。那蛇顿时被削成两段,抽搐着落了下来。
心儿只闻得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接着便看到那蛇忽被斩成了两段,蛇头那半段就直直朝着自己飞了过来。她不由得呆在那里,她想躲,可两只脚却如同有千斤重一般,如何也动不得,她只觉得浑身泛上一阵寒意,忙紧紧闭上了眼睛。
岳明屹斩断那蛇之后,只觉袍子一紧,转头见半段蛇直奔心儿过去,忙伸手一挡,那蛇撞到他的袖口上,停了下来,接着便抽搐着落在脚下。他见那蛇已是半死,便忙去看心儿,只见她面色苍白,紧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攥着自己长袍的一角,已被吓坏了。
他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柔情,忽有一种要将她拥在怀中的冲动。他伸出手臂,要慢慢靠近她,却见她忽然睁开眼睛。
心儿也不知等了多久,那蛇最终却没落到自己身上,她睁开眼睛,却瞧到岳明屹正一脸望着自己,他脸上和肩头星星点点落着血迹,瞧着分外吓人,可他眼中的关怀却是真真切切,瞧着她的眼睛,她身上渐渐泛起一丝暖意。
心儿忙低下头,瞧到他脚边落着两段蛇,还在不住地抽动着,心儿不敢看,只好又慢慢抬起头,忽瞧到自己的双手还紧紧抓着他长袍的一角,忙松了手。
岳明屹瞧她虽松了自己的长袍,可面色苍白,眼中仍隐隐流露出一丝恐慌来,那恐慌像尖刀一样刺在他心口,忽化作一团火来,他脑中出现了林弘那得意的脸,他愈发有些气起来,便要转身去找林弘。
不料他还没转身,背后忽受了重重一推,耳边传来林弘气急败坏的声音:“岳明屹,你凭什么斩断小爷的玉斑锦?你赔我!”
岳明屹不妨被他这么重重一推,身体便往前倾,眼见着离心儿越来越近,他忙伸直了手臂撑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