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一怔,呆呆地望着她。
心儿望着她,轻声说:“姐姐,心儿忽想到前几日的一件事,只是不知此事是不是和姐姐今日之事有关。”
素心不言语,只等着她说下去。她便接着说道:“前几日二奶奶房中的丫鬟宝琴送来了二奶奶要浣洗的衣物,让秋露姐姐仔细些洗。秋露姐姐瞧那妆缎袄子上洒东西,便问是什么,宝琴说是燕窝,还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大概说了一番。
“她说是二奶奶端了燕窝给二爷,二爷一挥手,那一小碗燕窝便全部洒在二奶奶身上,二奶奶面上下不来,便气了起来,说二爷的老毛病又犯了,居然瞧上了大奶奶身边的人。”心儿说罢,只望着素心。
素心听得倒吸了口气,忽想到那日在园中遇到了二爷沈青直,他上下打量着自己,那目光黏腻腻的,瞧得自己浑身不舒服。又想到二奶奶今日看到自己,也是上上下下打量着,还拉了自己的手夸了一番,说不知什么时候素心这丫鬟竟出落得这么标致了,她口中虽这么说,可目光却冷得让人不由得浑身泛上一丝寒意。
如今听心儿这么一说,素心才明白了这事情的原委。她喃喃说道:“难怪今日二奶奶对我不同于往日,竟拉着手赞了一番,原来竟是动了这样的心思。”
心儿点了点头,说道:“怕是奶奶早瞧出了二奶奶的心思,不愿把你给了二爷,才训斥你迷惑主子,想必这话,是说给二奶奶听的。”
素心慢慢回过神来,说道:“倒是奶奶救了我,我却不知深浅,还在这里委屈得哭着呢。”
心儿笑笑,安慰道:“奶奶一向最喜欢你,自然会保全你在身边。”
素心眼中的忧愁早已少了许多,反而多了些欢喜,轻声说道:“奶奶还是护着我的。”
心儿见她已不再落泪,便打趣她说道:“大奶奶若是瞧见你哭哭啼啼,还当是你不愿意留在奶奶身边呢,索性把你给了二爷算了。”
素心想到二爷那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目光,啐了一口,有些气愤地说道:“即便是在大奶奶身边一直伺候当了老姑娘,我也不愿意给二爷做小。”
心儿见她动了气,忙说道:“心儿和姐姐顽笑呢,姐姐怎就当了真?”
她拉着心儿的手,说道:“我何尝不知你是说笑,只是气二爷,早已有了两房姨娘,竟还来打丫鬟们的主意。”
心儿也点了点头,说道:“姐姐是个有骨气的,若是换了旁的人,说不准便应了呢,毕竟也能做得了半个主子。”
素心闻言又气了起来,说道:“正是有那些一心想攀附的人,主子们才当是我们各个挤破头都也要去做小、当半个主子去。我才不稀罕这荣华富贵,只盼着等到了年纪出了府,能嫁个知冷知热的人便好了。”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忽泛起两片红晕。
心儿也笑着说道:“姐姐这么想是在好不过了,若是将来能嫁得中意之人,也便是好了。”
素心伸手抚了抚脸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不过是我们做奴婢的痴心妄想,在这府里做丫鬟,最好的也不过是到了年纪主子开恩放了出去,家中父母做主寻个好人家,这一辈子也就安稳了。”
说罢,她瞧了瞧远处的池水,轻声说道:“若是家中无人,或是卖了死契的,那也只能看个人的造化了,任凭主子指配个小厮,若是他人品周正,倒也罢了,若是不成器,那日后的日子恐怕是难过了。”
心儿想到自己无父无母,最终免不了也是这样的下场,神情一时也黯淡了下来。
素心见她低下头,又想到她父母均已不在,知道自己失了言,忙安慰说道:“心儿生性善良,又聪慧,主子们定然会给你找个好归宿。”
心儿望着池中的荷叶随风摇动,缓缓说道:“也不怕姐姐笑话,心儿孤身一人,倒也自在。若是嫁了人,那么他高兴我便才能高兴,他皱眉我便整日不安,往后的日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若是老天眷顾,遇到一个知书达理的,日子也好过些,若是遇到个喜怒无常的,那便日日如坐针毡,心神不宁,倒不如一个人自在些。”
听得她一番话,素心又吃惊又好笑,惊她竟有不嫁人的心思,笑她小小年纪倒是看得开。便说道:“心儿你现在还小,等到了成亲的年纪,自然会有别的念头了。”
心儿也觉察到自己方才一时感慨说得多了些,便笑了笑,说道:“许是和秋露姐姐在一起久了,愈发觉得很多事情倒没那么当紧了。”
素心也笑了,伸出手指刮了心儿的鼻子,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愈发超脱了。”
心儿也笑了,一时池中便传来了二人清脆的笑声。
半晌,素心想到了什么,说道:“那日我在外园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厮正拉扯着二少爷院子里的香秀不让她走,那时我还替香秀抱屈,后来才知道这竟是她自己作的孽。”
见心儿不说话,素心又说道:“她和冬雪一起算计你,找了秦五那心术不正的小厮用热茶来烫你,倒真是狠心。”
心儿听她提起了那日被热茶烫了的事,便缓缓说道:“谁也不曾想她姐妹二人竟这么狠心。”
素心瞧她面色平常,似乎早将此事抛诸脑后了,便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倒是心大的,别人一心害你,你倒不曾放在心上。”
心儿笑着说道:“姐姐你瞧,我如今虽在外园,日子却倒也平顺,而香秀反倒是凭白多添了几分烦扰来。再者说,我既已不在二少爷身边伺候,她自然不会再忌恨我,我又何须时时把这事记在心上?”
素心倒是没有笑,说:“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终究还是要防着些她。我听黄鹂说当日真是凶险,若不是那岳家三爷顺手挡了一下,那一碗热茶全浇到你手上,恐怕真的是要留下疤了。”
心儿抚着自己的右手,忽想到了岳明屹,说道:“那岳三爷兴许是怕大少爷正在写的字被水污了吧,再者,他定不会料到我们沈府的茶竟是滚水泡的,若是知道,定不会伸手去挡了,日后他来沈府吃茶,恐怕要放久了才敢吃。”说罢,二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二人正在这池中亭外石凳上说笑着,不妨这亭内忽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二人瞧到了,忙敛了笑站起身来。
心儿抬头一看,正对上这人冷峻的神色,她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怎么会在这里?原来这人正是方才提到的岳家三爷岳明屹。
心儿和素心忙福了个身,转身准备回去,却听他在身后叫道:“心儿姑娘。”
心儿不妨他竟叫了自己的名字,便转过身来,仍低着头,素心也转过身来,望向她,心儿便冲她轻轻点了点头,素心便低了头转身先去了。
心儿仍垂着头,问道:“不知岳三爷有何吩咐?”
岳明屹双手抄在身后,走到她面前,说道:“今日来给沈大少爷贺喜,吃了酒,出来散散,看这亭子景色不错,便在这亭子内歇了一会。”说罢,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心儿。
心儿得知他在这亭子内一直歇着,便知方才与素心的话全都被他听了去,不由得脸颊发烫,便也不说话,只等着听他还要说什么。
他瞧到她脸颊上的两抹绯红,心下觉得好笑,方才还和丫鬟一起高谈阔论,什么嫁人不嫁,还打趣自己,如今倒是一言不发。他便又说道:“本打算休息片刻便回去,没想到听到有趣的事,便多歇了一阵子。”
心儿听出他口气中的戏谑,暗怪自己未先去瞧瞧这亭内有没有人,又想他竟躲在这亭子内偷听,还大言不惭地讲出来,心中隐隐有些气他。便仍没有说话,只抿着嘴唇听他说下去。
“沈府果然是与众不同,不光这泡茶的水是滚烫的开水,这小厮也可以变成丫鬟。”说罢,他又向前走了一步,侧着头望向心儿。
她低着头,瞧到石青色的长袍进入眼帘,忙轻轻往后退了一小步,抬起了头。瞧到他狭长的眼睛中带着一抹狡黠的笑,抿着的嘴角也向上弯着。她索性装作不知,说道:“奴婢不明白岳三爷此话如何说起。”
岳明屹没想这个小丫鬟居然装起傻来,更觉得好笑,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洪亮的笑声响彻整个池中,两只正朝这游来的鸳鸯似乎被他的笑声吓到了,一转身朝一旁游了去。
心儿心中掠过一丝焦躁,她一面恐旁人瞧到自己在这里,又惹出什么事端来,另一面又想到今日出来已久,得早些回去,更不愿站在这日头下听他说笑,便说道:“岳三爷若是没什么吩咐,那奴婢先去忙了。”说罢转身便要走。
岳明屹见她要走,忙止住笑,说道:“心儿姑娘,我有一件事烦请姑娘帮忙。”
心儿无法,只得再转过身来,听他的吩咐。
他正色说道:“我对沈府不熟悉,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还烦请心儿姑娘带路,送我回去。”
她无法,只得问:“不知岳三爷要去哪里?”
他想了想,说道:“隐约记得是一个叫观莲斋的地方。”
心儿对外园并不熟悉,这个观莲斋更是没有听说过,便说道:“奴婢对外园并不熟悉,不如岳三爷找一个小厮问问可好?”
岳明屹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心中升起一丝不悦,微微凝起眉来,说道:“心儿姑娘现在是外园的丫鬟,自然该对外园熟悉,何况这里一时也没有小厮,难道姑娘让我一人在沈府闲逛吗?”
心儿不妨他竟如此不讲道理,可又想到他曾经为自己挡过那茶水,便不忍拒绝,只轻声说道:“那奴婢就带岳三爷去找找看。”
他听她答应了下来,心中高兴,便不再说话,只是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心儿便走在前面,岳明屹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游廊沿着池边一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