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坞的大丫鬟落棋、落墨接过心儿手中的裙子,缓缓展开来给大小姐沈玉柔看,沈玉柔看到绣好的裙子,心中不由得暗赞,这梅花刺绣别出心裁,绣工精细逼真,倒是上好的。
这新添的腊梅与裙摆原来的腊梅配色一致,即便是细细瞧来,也瞧不出是新绣的。从腰间开始便有星星点点的腊梅,仿佛刚从枝头洒落一般,快到小腿时,那腊梅便多了起来,一堆堆一簇簇相连在一起,一直与下摆的腊梅交融在一起,仿佛是从高处飘飘洒洒逐渐堆落在一起一样。这么一来,之前的黄色印渍不仅看不出,反而给裙身增添了不少意境,犹如一幅画一般。
落棋看了不禁笑道:“素来只知道心儿描花样子描得好,不想心思竟也是这么巧妙,这白绡裙竟然被你绣成一幅画了。”
沈玉柔温柔地笑了笑,说道:“心儿不仅心思巧妙,手也巧,绣得这腊梅栩栩如生,竟不比绣坊里的绣娘手艺差。”
心儿低着头,说道:“大小姐的称赞奴婢不敢当,这花样是奴婢想到的,可这绣花的手艺一大半却是出自秋露姐姐的手。”
沈玉柔听她说到秋露,不由得怔了下,只上下打量了这个小丫鬟。她身体略有些瘦削,安安静静的站着,穿着半新的葱绿窄袄,下面是一条嫩黄色长裙。头上仍是简单的双螺髻,并没有什么钗環首饰,倒是衬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沈玉柔说道:“秋露一向不喜与人亲近,倒是与你聊得来,也着实难得。”
心儿轻声说道:“秋露姐姐生性善良,所以不嫌奴婢笨拙,倒是教了奴婢一些绣花的手艺。”
沈玉柔点了点头,说道:“这次有劳心儿了,这身衣裳是二婶家绣坊做的新样子,我便才要在明日二婶生辰时穿,若非如此,也不会烦劳你与秋露二人连夜将这黄渍遮上了。”
心儿说道:“大小姐这么说,奴婢可不敢担了,本是奴婢污了小姐的裙子在先。奴婢还要谢大小姐没有怪罪,否则也不知要怎么向嬷嬷交代了。”
一旁的落棋一面仍瞧着那裙身,一面说道:“心儿这么心灵手巧的丫鬟如今在外园浣洗衣裳,倒也是可惜了。”
沈玉柔点了点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心儿便告了辞出了落樱坞回到浣衣房。
到了浣衣房,就听到有人哭的声音,仔细听听,那声音仿佛是从正房里传出来的。心儿不解,转身瞧到秋露正站在西厢房的门口等着她,她便朝正房望了望,问道:“是什么人在哭?”
秋露将她拉入室内,掩上门,压低声音对心儿说:“你可知是谁将你晾晒在屋檐当中的长裙挪在边上的?”
心儿摇了摇头,秋露伸出细长的手指指了指正房的方向,说道:“是小翠,正哭着的也是她。”
心儿瞪大了眼睛,问:“如何会是小翠?她素日不甚言语,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秋露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信是她,今日你我二人忙着绣花,倒是苦了其他的浣洗丫鬟,把我们的活也一并做了。其中有人不服气,竟查了起来,不想有人瞧到了小翠挪了你晾晒的衣物,放在了日头晒得到的地方。”
心儿仍不解,问到:“她为何如此?”
秋露缓缓说道:“小翠本是浣洗精致衣物的丫鬟,如今你也有了浣洗精细衣物的资历,小翠口中不说,心中也不悦,她竟是怕你抢了她的事做。”
心儿仍有些困惑地说道:“我仍是不明白,即便是我也浣洗精细衣物,如何会惹到她?”
秋露咧着嘴,轻轻一笑,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浣洗精细衣物的丫鬟月例银子要比其他的浣洗丫鬟多一些,小翠经常给家中送钱,自然在意,不愿你抢了她的事,少了银子。”
心儿这才明白事情的缘由,也叹了口气,说道:“小翠心倒是不坏,只是一时糊涂办了错事,不知郝嬷嬷会如何罚她。”
秋露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按照以往的经验,少不得罚一个月的银子。”
心儿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真是欲速则不达,心越急倒是反而越容易出岔子。”
秋露也点了点头,说道:“心再急也可以有旁的法子,若是想着去盘算别人,倒是走错了路。”
一时二人都没有再说话,秋露想到了什么,问到:“大小姐可喜欢我们添的腊梅花?”
心儿方高兴了起来,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大小姐很喜欢,脸上一直带着笑呢。”
秋露也欣慰的点了点头,说:“大小姐为人宽和,一向善待下人,这次的事情也没有怪罪。”
见心儿点了点头,秋露又说道:“大小姐端庄祥和,有术人说大小姐八字极贵,将来定能嫁得贵婿。”
心儿忽想到了岳明屹,他虽然性子阴晴不定,可昭勇将军府终究也算是名门望族,大小姐嫁过去倒也算得上是觅得贵婿了。想到他,心儿才想起了昨日的事情,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恐怕那林家世子爷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她忽一怔,不知为何他竟两次护着自己,她忽觉得自己心竟怦怦跳了起来。不知怎的,她耳边仿佛有了他的呼吸,他有力的心跳,还有他口鼻的气息直冲到自己的面颊,那淡淡地酒气将她的脸都染得烫了起来。想到这里,她忽觉脸上又烫了起来,她忙定了定神,垂手摆弄着手中的帕子。
秋露没有瞧出她的不对劲,仍接着说:“大小姐相貌出众、才华横溢,何况性情又是如此温婉,将来若是谁能娶到了她,定然是有福之人。”
心儿忙重重地点了点头,冲着秋露笑了笑,仿佛是要掩饰心中的不安。
秋露瞧她重重地点着头,便也笑了,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去取了饭菜来吃。
郝嬷嬷查明了白绡裙的事情原委后,便罚了小翠两个月的月例银子,心儿心中虽有不忍,但想到她是作茧自缚,便也没有多言语,仍对大家淡淡的,只和秋露倒更亲近了些。
到了五月底,府内方才得了消息,大爷沈青正终要回来了,已经到了都城外,不几日便能回府。
虽然府中各处日日都清扫擦洗,可园内外还是都忙乎了起来。负责花草树木的,则修剪浇灌,一时花红柳绿郁郁葱葱;负责厨房饭菜的,则添柴加火,一时果蔬菜肴香气扑鼻;负责府内陈设的,则张灯结彩,一时流光溢彩灯火通明;负责打扫擦洗的,则洒扫庭除,一时窗明几净熠熠生辉。
府内上下忙忙碌碌满心欢喜的为大爷的回府做着准备,心儿心中也很是欢欣,自从她得知大爷认识自己的父亲之后,她便对大爷多了一些依恋和期盼,似乎隐隐从他身上可以看到父亲的影子。
又过了几日,心儿才听得外园车马声响,下人们忙忙碌碌来回奔走,便猜一定是大爷回来了。可没多久,就听得有妇人的哭声传来,那哭声撕心裂肺让人都不由得泛上些酸楚来。
不久,廊下新上的红灯笼都被取下,覆上一层白布,才又悬挂起来。
心儿暗想:府内悬挂白灯笼,可是有丧事?若是下人去世,则没这么繁复,莫不是府中主子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心儿屏住了呼吸,莫非是大爷出了事?
正当她心下慌乱时,却见郝嬷嬷红着眼睛进来了,其他的小丫鬟忙上前围着她,问道:“嬷嬷,这府上可是什么人没了?”
郝嬷嬷擦了擦眼泪,说道:“是呢,跟在大爷身边去办差的秦大,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可回来却是被小厮们抬回来的,还没进大门就咽了气,可怜秦大家的和小子秦五连话都没说上人就没了。”说罢又哭了一阵。
心儿方才松了口气,原来并不是大爷出了事,而是大爷身边的人。她想举起衣锤,却发现浑身竟无半点力气,她便软软坐了下来,和小丫鬟们一起听郝嬷嬷讲话。
郝嬷嬷抹了一把泪,说道:“秦大在大爷身边十几年了,除了周大爷之外,大爷最信赖的就是秦大了。这秦大也不枉大爷这些年的信任,听说大爷他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打家劫舍的歹人了,不光抢走了值钱的物件,竟还要取大爷的性命,好在大爷带的家人都身强力壮,也抵挡了一阵子,秦大为大爷挡了一刀,正伤在胸口,没了力气便瘫在了地上。”
小丫鬟们都倒吸了口气,互相瞧了瞧,眼中满是惊慌。
郝嬷嬷接着说:“终究是大爷福大命大,还好遇到了将军府世子爷,才把歹人打散了,救了大爷。”
众人都长吁了口气,所幸大爷被救了下来,否则……大家都不敢再想下去。
郝嬷嬷顿了顿,接着说:“可那秦大却没逃过这一劫,还没抬进府里,人就没了。可怜了秦大家的和他们的小子秦五,母子两人哭得险些晕厥过去。”说到这里,郝嬷嬷的眼眶又红了起来,长叹了口气。
众小丫鬟也跟着叹息,虽大家与秦大家的不常往来,可毕竟人没了,还是不由得叹惋一番。
心儿听到秦五这名字,脑中忽出现一张贼眉鼠眼的面孔,原来这秦五的爹娘也是府上的,他爹还是大爷身边的亲信,难怪他成日去纠缠香秀,香秀虽不胜其扰却也无法。如今他爹没了,这秦五必定伤心不已,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心思去纠缠香秀了,香秀也能松口气了。
心儿心下正琢磨着,郝嬷嬷仍继续讲着:“老爷怕也是受了不少惊吓,自从回了府就是沉着脸,安抚了秦大家的,还抽调了人手专门给秦大做丧事,说是要把他当半个主子发丧了。”
说罢,她眼中倒是流露出些许羡慕的神情来,“秦大也算是有造化的,生前在主子面前有脸,这死后倒也光彩,这丧事操办的,可比普通人家的主子还气派。”
心儿望着院门口的覆了白布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昨日还是大红色的灯笼,今日就变成了刺眼的苍白色,如同这命运般难以揣测,昨日还好端端的人,今日就丢了性命,换得气派的丧事。
心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便听郝嬷嬷又说道:“你们也去换了素净的衣衫来,这几日大爷心里不爽快,你们可别触了主子们的霉头,小心些行事,只管低头做事,平日少些闲话。”众人一一应了,便回房换衣裳去了。
心儿换上了素净的裙衫出来,就看到黄鹂一身素白的走了过来,朝她招手。她忙走过去,黄鹂拉着她出了院子,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凉亭下,停了下来。
心儿正要说话,忽从柱子后面绕出个人来,也是一身素白,心儿细细一瞧,竟是二少爷沈仲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