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彦闻言又是一惊,问道:“三弟说的是夫人为杨家做保山?”
沈叔彦点了点头,说:“正是。”
沈仲彦不由得呆住了,母亲知道心儿是父亲的女儿,却还为杨家做保山,要将心儿嫁到杨家去,谁都知道杨家一向奢靡又颇为势利,单看二婶平日的穿戴行事便可窥见一斑。心儿生性沉静,一向简朴素净,与杨家可谓是天差地别,她如何能嫁到杨家去?
再者,她与岳明屹虽未言明,却也算得上是情投意合。若是嫁给杨墨,岂不是误了一桩好姻缘?想到这里,沈仲彦不免有些急了起来,他忙低头吃了口茶,缓缓问道:“那日子可择好了?”
杨墨轻轻笑了笑,说:“只是请了沈夫人去穆家纳了彩,却还未问名、纳吉,故还未择下日子。”
沈仲彦点了点头,不再开口,而是暗自思量:母亲去了穆家的事情,父亲定然知道,难道父亲也竟默许了杨家的亲事?纵使这杨墨相貌再好,性情再和顺,对心儿来说也未必是好的归宿。
沈仲彦不由得有些烦乱起来,便只同二人随意说了一番,又推说在穆家酒吃的多了些,便早早起身别过二人。
他离了雪海厅,心中仍惦念着心儿的事情,略思量了一番,便抬脚往大老爷沈青正的书房梨香园去了。还未走到梨香园的门口,便瞧到沈青正抄着手从西面的一条甬道上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大爷沈伯彦。
沈仲彦忙上前请了安,抬眼瞧到二人神情肃穆,也不敢多言语,只垂手立在一旁。沈青正抬眼瞧了他一眼,说:“你也随为父来吧。”他应了声,便跟在沈伯彦身后一同进了梨香园。
沈青正走入屋内,却没有坐下,而是在屋内若有所思地缓缓踱着方步。沈伯彦兄弟二人见他站着,也不敢坐下,只垂手站着。沈仲彦望向身旁的沈伯彦,沈伯彦瞧到了,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沈青正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抬眼瞧到二人还垂手站着,便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都坐下来吧。”
兄弟二人方敢坐了下来,沈青正也缓缓坐了下来,开口说道:“今日圣上宣为父入宫,竟是知道了为父与穆家有了一个女儿,还将这女儿私自带回都城来。”
沈仲彦不由得一惊,问道:“难道圣上知道了心儿的事?”
沈青正微微点了点头,沈仲彦不由得站起身来,说:“这,这,圣上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沈青正冲他摆了摆手,望着二人,问道:“你们可知道阎启这个人?”
沈伯彦微微点了点头,说:“阎启从前是镇守西北的副将,后来追随了先前的废太子,是废□□中的一员。后废太子谋逆被黜,这阎启便在西北倒戈,伙同瓦刺与我大齐为敌,后被擒获,今年七月随着大军被押解回都城,听说圣上还曾亲自提审过他。”
沈青正点了点头,说:“阎启在西北各地皆有眼线,那年为父将心儿接回都城时,这阎启便将消息递给了当时的太子,接着便有风声走漏了出来,都城中一时流言四起,都在说有官宦人家接了罪臣之后回来。为父无法,只得匆匆忙忙将心儿藏在沈府做丫鬟,以掩人耳目。”
“后来太子谋逆被黜,阎启叛变被擒,而这阎启身在牢狱之中,可仍不死心,便将他这些年收集到的朝中各位大臣私底下的行径都告知了圣上,其中便有心儿之事。今日圣上将为父宣入昭仁殿,便是问起了此事。”沈青正说到这里,抬眼望着二人。
沈仲彦不由得攥紧了手,忙问道:“那父亲是如何做答的?”
沈青正望了他一眼,说:“为父只能将心儿之事据实禀告,求圣上责罚。”
二人闻言一惊,半晌,沈伯彦才轻声问:“那圣上如何决断?”
沈青正抬眼望着二人,缓缓说道:“圣上已下了懿旨将阎启明日午时问斩。”
沈伯彦兄弟二人这才松了口气,沈伯彦想了想,说:“那圣上便是不再追究此事了?”
沈青正不置可否,缓缓说道:“圣上虽未言明,却只是说到穆家后人既已回到穆家,那便与沈家再无干系。”
沈仲彦不由得问道:“那父亲的意思是?心儿她,她日后不仅不能认祖归宗,更难得到沈府的照拂。”
沈青正微微点了点头,沈仲彦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说道:“那我们沈家便当作没有心儿这个女儿,将她留在穆府不闻不问?!”
沈伯彦闻言,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沈仲彦见状忙噤声不再开口。
沈青正皱起眉来,望着他,说道:“你当是只有你心中记挂着心儿?为父如何不记挂着她?她毕竟是梨苏的女儿!”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口气,抄着手慢慢踱了几步,说道:“为父肩上担着沈氏一族的荣辱兴衰,若是因此事而牵连到整族,为父如何面对沈家列祖列宗?何况,圣意难违,此事也只能如此。”
沈仲彦听出他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急了起来,说道:“那我们岂不是为了保全沈家而弃心儿于不顾?”
沈青正铁青了脸,一手重重拍在案上,只听“啪!”一声,条案上的紫云纹歙砚和黄花梨镂雕笔筒都随之一震,那笔筒更是一歪倒了下来,长长短短的笔便落在案上,四散滚落开来,有几支落在地上,发出一片杂乱的声音。
沈伯彦兄弟二人闻声也不由得浑身一颤,沈伯彦略稳了稳心神,轻声说道:“父亲请息怒,二弟他一时心急,才口不择言。”
沈青正缓缓坐了下来,半晌没有开口。
沈伯彦想了想,便轻声说道:“儿子以为,圣上即位只一年,西北战事方平,而废太子余党仍未缴清,不可不谓是内忧外患。圣上仁善,不愿沈家因此获罪,却也不愿此事为旁人所知,受之以柄。若仅是对沈府不利倒也罢了,若是有人心怀不轨,以此为由质疑圣上包庇皇后娘娘母家,那难免将圣上陷于不公不正的境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更有甚者,圣上当年与沈家结亲时,心儿尚在沈府,若是有人污蔑圣上同沈府一同欺瞒先皇,那恐怕局势会对圣上更加不利。如此形势下,我们即便有心要照料心儿,恐怕也只能避人耳目暗中为之。”
沈青正点了点头,说:“伯彦所说不差。日后我们与穆家的往来,要避人耳目,你二人,也少去穆家。。”
见他兄弟二人都轻轻点了点头,沈青正微微舒了口气,他转而想到了沈玉柔,不由得轻叹了口气,说道:“心儿及笄时,听闻皇后娘娘还赐过穆府两柄玉如意,此事若是被人深究了起来,恐怕也不免牵扯出些旧事来。”
沈伯彦看他又皱了眉,忙宽慰道:“父亲,穆府为两位小姐行及笄礼时,本就只请了平素往来较多的几家人,并无旁人,所以皇后娘娘钦赐玉如意之事,也并未有几家知晓。”
沈青正点了点头,说:“也只能如此了。”
沈仲彦本想着问他可知晓心儿与杨家的婚事,可瞧到他面色不虞,便也不再提及此事,只轻声说道:“可心儿已及笄,她的亲事……”
“她的亲事自有穆家老夫人安排。”沈青正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沈仲彦还想多说什么,沈伯彦拉了拉他的袖口,二人便起身离了梨香园。
且说心儿从桂树林中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百花坞,进了屋内,便只坐在绣墩上发呆。
秋露见状,接过绿果手中的茶,捧到她手中,轻声说:“心儿,吃口茶吧。”
她一连叫了几声,心儿才回过神来,秋露瞧着她红着眼睛,不由得一惊,问道:“心儿可是哭过了?”
心儿抬眼望着秋露欲言又止,秋露笑笑,说:“心儿今日可是听到了什么事?又或是遇到了谁?”
心儿垂下头,半晌才轻声说道:“我今日见到一位旧识,不想他得知我被撵出沈府后,竟四处打听我的下落。今日见到了他,我却不知该如何与他相认,我、我……”
说到这里,她眼眶不由得又红了起来,秋露伸手将她略有些散乱的发鬓理了理,说:“不知心儿口中的这个‘他’是谁,竟能惹得心儿如此心乱?”
心儿闻言,双颊上飞起两团红晕,忙低头拭泪,口中说:“他,他不过是一位旧识,只是……”
秋露瞧着她面上的神情,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了,轻轻笑了笑,说:“只是这位旧识不同与旁人,心儿今日见到了,心中便再难平静下来。”
心儿听她这么说,只觉得脸颊愈发烫了起来,她忙低下头去,便听绿果在外面说:“小姐,老夫人请小姐过去。”
秋露闻言,忙拿了胭脂和细粉出来,轻轻替她匀了面,说道:“你这红眼眶可不能被众人瞧到了,还当是你受了委屈呢。”
心儿点点头,便起身去了仁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