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仁心堂,心儿便觉得隐隐有些不对。祖母穆老夫人神色凝重地坐在榻上,一旁的穆夫人蒋氏也微微蹙了眉,有些焦虑地望着众人。再往一旁看,却是大爷穆锦言正襟危坐,神色也不似平时那般轻快。
心儿上前请了安,穆老夫人微微示意,心儿便在一旁坐了下来。刚坐定,便见三小姐烟紫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她似乎也瞧到了众人的神色,便望向心儿,心儿轻轻摇了摇头,烟紫便也忙敛了笑。
待她二人都坐定了之后,穆老夫人才缓缓说道:“今日锦言无意中听林家世子爷说,杨家与穆家不仅定下了亲事,而这亲事竟成了都城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心儿与烟紫不由得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烟紫不由得问道:“祖母并未答应杨家的亲事,如何会人尽皆知?”
穆老夫人沉着脸,说道:“杨家上门提亲的事情,只有杨家、沈家夫人与我们穆家知晓。而沈家夫人贵为皇后娘娘的生母,又是沈大人的夫人,她自然知道其中深浅,不会四处去讲。而我们穆家本就无心同杨家结亲,更不会提及此事。如此看来,这些流言蜚语只可能是从杨家人口中讲出去的。”
心儿忽想到今日见到沈家两位兄长时,沈仲彦也曾问过自己此事,还说是从沈家二夫人口中得知,可见祖母猜得没错,说这话的定然是杨家人。可她们为何要如此大肆宣扬此事呢?
心儿正思量着,却听穆锦言问道:“祖母,孙儿倒是不明白了,我们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而那杨家二爷听说是都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为何杨家要如此急切地与我们穆家结亲?”
穆老夫人闻言望了望众人,又望了望心儿,缓缓说道:“祖母也想不通,杨家与我们穆家祖上几代也鲜少往来,不想我们从西北回来之后,却忽然热络起来,杨老夫人不仅带着家中女眷登门拜访,而且还要同穆家结儿女亲家,如今细细想来,总觉得蹊跷的很。”
蒋氏抬起头,问道:“那母亲,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遂了杨家的意,将心儿嫁过去。”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怔,原来杨家求娶的却是心儿。心儿也呆住了,她眼前忽然出现了杨老夫人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还有她眼底的丝丝寒意,不由得心中一凛,忙望向穆老夫人。
穆老夫人不妨蒋氏将心儿的名字说了出来,暗暗叹了口气,又瞧到心儿抬眼望着自己,忙朗声说道:“自然不能遂了杨家的意,我们穆家定然是不会同杨家结亲的。”
蒋氏忙问道:“那眼下如何是好?”
穆老夫人微微皱了眉瞧了她一眼,说:“我这几个月称病谢客,为的便是让杨家死了这条心,不想杨家竟是如此不堪,竟将未作准的事讲了开来。看来,我老婆子可不能再整日关在这府里了。”
“祖母说得对,”一旁的烟紫早就气不过,站了起来说道:“我们穆家一向心善,想给两家都留些颜面,不想杨家却用了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四处宣扬此事。”
蒋氏忙让她坐下,口中说道:“烟紫,此事自然有祖母来定夺,哪里由得了你来乱讲,日后可不许讲出这样的话来。”
穆老夫人反倒望着她,笑了笑,说:“烟紫说的没错,对杨家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她们如此居心叵测,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任由杨家摆布。”
蒋氏忙问道:“母亲打算怎么办?”
穆老夫人略沉吟了一番,说:“我们穆家回到都城一年有余,我瞧下来,眼前虽有个合适的人家,可那人家恐怕得了这消息也不敢登门了。如今看下来,心儿的婚事,恐怕还需沈家老爷来定夺。”
“沈家老爷?”蒋氏有些错愕,问,“可前来替杨家做媒的,正是沈家夫人,母亲如何还要请沈家老爷来定夺?”
穆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说:“沈大人若是知道老婆子怎么生的这场病,便定然也知道了我的心思,沈家夫人是个明白人,她日后定不会再为杨家的事登门了。杨家若是不死心,定得再寻位保山来,可不管是谁,直接回绝便是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望了望心儿,又缓缓说道:“可心儿也不能这么耽误着,都城众人都知道心儿已经许给了杨家,定无人再登门提亲,还是要请沈大人出面,将亲事定了下来,老婆子我才放心了,也好让杨家死了这条心。”
众人闻言,都不住地点头,唯有心儿仍怔怔地坐在那里,即便是不同杨家结亲,按照祖母的意思,也会尽快为自己寻了合适的人家。她面前忽出现了岳明屹的身影,他四处打听自己的下落,他心中定是有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张了张口,却还是摇了摇头,自己如何能开口同祖母讲,请她将自己许配给岳明屹,这是多么离经叛道?自己一个闺阁女子如何开得了这样的口?心儿不由得垂下头去。
穆老夫人瞧到了心儿的神情,便对众人说道:“既然知道了杨家的嘴脸,你们日后便少同杨家的人往来,免得杨家日后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见众人点头应了,她便又说道:“好了,你们也先忙去吧,我有话要对心儿讲。”
心儿闻言,忙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她身边。
待旁人都出去之后,穆老夫人伸手抚着她的手,缓缓说道:“祖母瞧到你心事重重的模样,心中定是不好受。心儿,你放心,无论如何,祖母定不会让你嫁去杨家的。”
心儿抬起头对上她慈爱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说:“心儿知道,祖母一心只为了心儿好。”
穆老夫人点点头,问道:“那祖母问你,沈家二夫人可知道你的身世?”
心儿不妨她这么问,细细想了想,说道;“从前在沈府时,心儿倒也见到过沈家二夫人几次,可并未讲过什么话,沈府丫鬟众多,想必沈二夫人应当不曾留意到心儿。”
“那倒奇了,”穆老夫人不由得说道,“杨家一向极讲排场,更是看重钱财,听闻杨家大爷娶得是都城有名的商贾严家的千金,这严家经营着多家香粉胭脂铺子,都城都称严家为‘脂粉严’,据说这严家大奶奶的陪嫁可谓丰厚,一时被都城人津津乐道。那日你也瞧到了,杨老夫人对这位孙媳,可是满意的很。”
心儿面前出现了杨家大奶奶严氏那簪珠戴宝的样子,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穆老夫人抚着她的头发,说道:“心儿,我们穆家不过是一介太医,又才从西北回来,根基尚浅,杨家不惜大肆宣扬急着想将你娶了过去,倒是让祖母心里不安起来。”
心儿也点了点头,说:“心儿也不明白,只是如今我们既知道了杨家的不堪,也未必不是好事。”
穆老夫人笑了笑,说:“还是心儿聪慧,过两日祖母便遣人去请了你父亲来,他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心中却忽有些期盼起来,沈家与岳家一向交好,若是能嫁给岳明屹,也算是遂了自己的心意,想到这里,她脸又烫了起来。
且说岳明屹自从得知了心儿的下落后,终日悬着的心终落了下来,他又想到祖母也瞧中了心儿,曾还向自己提到要与穆家结亲,心中便更加欢愉起来,嘴角也微微带了丝笑意来。
回到岳府,岳明屹便去给祖母岳老夫人请安,不巧今日正是初一,岳老夫人仍按照多年的惯例在静心阁焚香诵经,岳明屹不便打扰,便仍回到自己的院子来,还未进门,便得知父亲昭勇将军岳景令正在书房等着自己,他心中不知何事,便随着婆子去了父亲的书房。
岳景令正望着案上的书信,见他来了,也不抬眼去瞧他,只微微皱起了眉头。
岳明屹上前行了礼,轻声叫了声“父亲”。
岳景令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
岳明屹不妨他这么说,有些诧异地问道:“不知父亲何出此言?”
岳景令扬起手中的书信,说:“前几日你倒是随我去了尚书府,可你冷着一张脸,可是给尚书大人看的?”
岳明屹想到前几日自己心绪不佳,加之不愿与什么尚书家的千金结亲,去了尚书府便一直板着脸,见到大姐淑瑶时才略缓和了些,不想竟被父亲瞧在了眼里。他不敢再辩解,便只垂头站着。
岳景令见他不说话,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尚书大人不好直说,只修书与为父,说三小姐性子柔弱,恐怕与你不是良配。”
岳明屹闻言,心中暗喜,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头垂得更低了。
岳景令叹了口气,说道:“你大姐淑瑶最是疼你,你倒好,日后让你大姐如何在宋家抬头?”
岳明屹一心只想着如何将尚书家千金的亲事推掉,所以才冷面对着众人,却并没想到大姐岳淑瑶的境遇,一时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岳景令瞧到他垂着头,也不言语,又想到他曾随着自己去西北征战沙场,所以才将亲事耽搁下来,心中又有些不忍,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你执意要随我去西北,历经战乱、看过生死,这些年历练下来,倒确实是长进不少。只是你这任性的毛病,一点都没变,回到都城来,有你祖母纵着你,倒是更懒散了。”
岳明屹也不敢争辩,忙点头说道:“父亲说的极是,儿子日后定当好好改了身上的毛病。”
岳景令不妨他服了软,不由得一愣,细细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是少了些往日的清冷,心中宽慰了不少,不由得想到他曾在西北受过的刀伤来,问道:“后背的刀伤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