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果轻轻扶了她的手,将她缓缓引出了门,上了大红的花轿。她刚坐定,那轿子便在一片喧闹的鼓乐声中稳稳地抬了起来,缓缓朝前走去。心儿听到耳旁阵阵乐声,心却渐渐空了起来,只呆呆地望着眼前那片红盖头,忽想到岳明屹那冷峻的面孔来,泪水终忍不住一滴滴落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轿子终于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有小孩子欢呼的声音:“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接着那帘子便掀了起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二奶奶,请下轿吧。”接着听到绿果说道:“我来扶小姐下来。”心儿便紧紧握了绿果的手,缓缓下了轿。
绿果带着她朝前走了几步,似乎走到一个人身旁,便停了下来。心儿微微低下头,便瞧到了一角大红长袍,隐隐露出一双墨色皂靴来。紧接着,这长袍似乎动了动,便仍是那个妇人的声音,轻声在耳边说道:“二奶奶请抬手,挽了二爷,我们要进去了。”
心儿轻轻抬起手臂,便有一只手伸了过来,那手极其轻柔地隔着大袖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放在他的臂上,接着他便缓缓带着她朝前走去。
心儿忙跟着他,他走一步,她便跟着一步,他停了脚,她也便停了下来,料想已经到了行拜堂礼的地方了,便忙将手从他臂上拿了下来。
二人按着傧相的指引,向祖宗牌位进了香烛,之后便又拜了天地、拜过杨老夫人与杨铭夫妇。接着绿果便轻轻将她扶至一边,心儿轻轻松了口气,却听到那傧相说:“夫妻行对拜礼。”
心儿站定了,只随着她口中的声音缓缓拜了下去,每拜一下,便听到周围一阵轻轻的窃笑声,两拜过后,心儿便瞧到那大红长袍、墨色皂靴又走近了自己,仍向从前般轻轻将自己的手臂放在他臂上,缓缓带着她向前走去。耳边便听到那傧相的声音:“送入洞房。”
接着便听到小孩子的声音说道:“二叔要入洞房了,二叔要入洞房了!”接着便听到四周一片哄笑声,似乎有乳母过来,口中叫道:“小少爷,快来,吃糖喽。”那小孩子的声音便离得远了些,似乎是被哄了出去,四周又是一片欢快的笑声。
心儿随着身旁的人缓缓走到一把椅子前,那手臂略弯了弯,轻轻握了她的手腕,她便顺着那手腕的力,缓缓坐了下来。
一时屋内忽然静了下来,心儿隐隐觉得四周站满了人,她闻得到阵阵浓郁的脂粉香气,也听得到钗环清脆的响声,却没有人开口说话,似乎都屏息凝神,在等着什么。
心儿正想着,忽垂眼瞧到那墨色皂靴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自己,紧接着,便觉得头上一轻,覆在头上的大红盖头便被轻轻掀了起来。心儿不由得抬眼一看,便正对上了杨墨那张精致俊逸的面庞。
杨墨轻轻掀起盖头,便瞧到了新娘子心儿正抬眼望着自己,她面色白皙,或许是涂了脂粉的缘故,竟透出几分苍白来。她红着眼眶,似乎是刚哭过,一双杏眼略有些茫然地望着自己。
他望着那双眼睛,眼中瞧不出什么悲喜来,却也没有新娘子该有的羞涩。她虽望着自己,可那目光似乎已经飘到了别处,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心儿瞧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又忽听到四周“嗤嗤”的笑声,她回过神来,忙垂下头去。
只听四周的笑声更响了起来,接着便听到有人娇声说道:“二爷,这盖头也掀了,新娘子也瞧到了,二爷倒是说说,这二奶奶究竟好是不好?”她这番话说罢,四周又是一片笑声。
过了半晌,才听到他缓缓吐出个“好”字来。众人又哄笑了起来,心儿只觉得这阵阵欢快的笑声,却如同一双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她不由得攥紧了手,深吸了几口气。
那傧相笑盈盈地说道:“各位奶奶们、姑奶奶们,还是饶过二位新人吧,待行过同牢、合卺礼后,奶奶们再闹也不迟。”
众人都敛了笑,往后退了退,便有一只手轻轻伸了过来,将心儿从椅子上扶了起来。心儿正想抬眼去瞧,耳边却响起杨墨那极其柔和的声音:“随我来吧。”
心儿仍垂下头,随着他在厅内案几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待二人坐定了,便有丫鬟捧了各色点心上来,二人各尝了几口。绿果便斟酒捧与杨墨,他接了喝过后,接着便有一个丫鬟走到心儿身边,捧起酒款款递到心儿面前。
心儿望着面前那双纤长白皙的双手、凤仙花染过的红指甲,不由得抬眼望向她,只见她果然是身段苗条、娇艳动人,一双笑盈盈的大眼睛,似乎能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心儿垂下头,暗叹这杨家的丫鬟竟也是这般明艳的模样,她一面想着,一面接过她手中的酒盅,轻轻抿了一口。
礼毕后,众人又围着二人说笑了一番才各自散了,杨墨也随着众人去外厅去了,这室内终静了下来。心儿长吁了口气,正要缓缓坐下来,却转眼瞧到那丫鬟还站在一旁,正望着自己。
她瞧到心儿正望着自己,忙上前施了礼,口中说道:“奴婢杜若,见过二奶奶。”
心儿冲她点了点头,缓缓坐了下来,问:“你是二爷身边的丫鬟?”
杜若笑笑,说:“回二奶奶话,奴婢在二爷屋子里伺候已经有几年了。”
她故意把“屋子里”这几个字说的很慢,心儿如何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笑了笑,没有再看她,而是对一旁的绿果说道:“绿果,我这头上沉得很,帮我把这冠拿下来吧。”
绿果忙应了,不多时便将她头上那沉沉的冠取了下来。
一旁的杜若垂手站着,她瞧着绿果将她头上的簪钗都拿了下来,又拿起梳子给心儿梳头,那一头乌黑的头发长长地垂了下来,直落在腰间,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
绿果瞧到杜若只看着心儿的头发出神,便笑着问道:“杜若姐姐常在二爷身边伺候,自然清楚二爷的习性,不知姐姐有什么要提点二奶奶的?”
杜若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怎敢说是提点?只是有一两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绿果笑笑,说:“杜若姐姐只管说来。”
杜若便说道:“那奴婢便说了,二爷一向最喜洁净,日日都要沐浴,连一点点脏的东西都瞧不得。”
说到这里,她抬眼瞧了瞧心儿与绿果,继续说道:“不光这屋子里里外外见不得半点灰,我们做丫鬟的,也得干干净净,连指甲缝也藏不得半点污渍来,若是被二爷瞧到了,可便不好了。二爷身边照应的只我们几个丫鬟,旁的人,即便是走近些,二爷也会避着的。”
心儿不妨杜若说出这番话来,暗暗吃了一惊,没料到这杨墨竟还有这样的习性,想来日后相处起来也并非易事。
绿果停了手中的梳子,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指甲,好在干净整齐,若是有半点不妥,那方才自己捧了酒盅与他,他定不肯接的。想到这里,绿果不由得握紧了手指。
心儿从镜中瞧到绿果的神情,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绿果会意,忙松开了手,继续给心儿梳着头发。
心儿对一旁的杜若笑笑,说:“有劳杜若姑娘提醒了,若不是今日姑娘告诉我们,日后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来。”
杜若笑了笑,说:“这本就是奴婢分内的事,二奶奶说这话可要折煞奴婢了。”
心儿笑笑,不再开口。一旁的绿果见状,忙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一枚鎏金簪子来,送到杜若手中,笑道:“二奶奶心中自然记得杜若姐姐的好处,头一次见面,二奶奶的一点心意,不知道合不合杜若姐姐的心意。”
杜若半推半就接了过来,眯起眼睛笑道:“奴婢谢过二奶奶赏赐,那奴婢先下去了。”
心儿冲她点了点头,她便将那簪子收了袖口内,转身走了出去。
绿果瞧她出去了,才有些忿忿地说道:“瞧她那红艳艳的指甲,即便是藏了灰也瞧不出来。”
心儿轻轻拉了她的手,说:“今日你也瞧到了,这杨家上下都是这般模样,连杨家二爷也颇为讲究,我们日后也得多担着几分小心来。”
绿果点点头,又有些担心的望着心儿,说道:“小姐,绿果瞧着这杜若并不像是个省心的。”
心儿笑笑,说:“单只是二爷的摸样,别说是他身边的丫鬟,就算是旁的女子瞧到了都不会无动于衷的,想必这杜若也是动了心的。可终究也不过是想着日后能有个一男半女,名正言顺当了姨娘,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姨娘?”绿果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望着心儿。
心儿淡淡地说道:“咱们府上一向事少,你当旁的府上也是一样?日后我们都需多留意些,我虽不求能与他恩爱和顺,却也希望能相安无事,在这杨府度过余生。”
绿果闻言不由得有些急了起来,忙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这不吉利的话万万可不能讲。”
心儿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开口,只静静地坐着,只望着屋内摇曳的大红花烛,将这室内都染上一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