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愣住了,隔着红纱,这姑娘长得与雷云清确实有几分相似,但掀开来,就能清楚看到她不是雷云清。
“这、这这这……”雷霆突然结巴,“雷云清那个兔崽子呢?!她跑哪里去了?!”
沐怀时听到雷霆这样说,顿时明白了雷云清为何那般像个男儿,原来她爹就是把她当成男孩子养。
“少城主不愿意嫁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沐怀时说,“还请雷城主再加考量。”
沐怀时看了一眼尉迟醒。
这眉这眼,处处都是她想嫁的意中人,两个人从石梯下走上来的每一步,她心里都甜得发齁。
人们说相敬如宾,人们说举案齐眉,人们说的每一样,都是她心里想的。
只可惜尉迟醒没有看她一眼,他看似沉稳的神情下满是慌乱,他问自己觉得自己的夫婿是他吗。
沐怀时可真想回答他一句除了你,还能有谁。
若早知迎亲队伍最前面的人真是他,沐怀时来时的路一定会走得更认真,更端庄。
要把这每一瞬的每一个动作,都做成最好的样子。
“这位少先生,”沐怀时看着尉迟醒,“不叫桥生,他是我的朋友。”
一个城卫满脸凝重地闯了进来,附在雷霆耳边耳语了几句。
雷霆皱眉听着,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那还耽误什么?!快些请周大师进来!”
尉迟醒听到这个名字,耳朵都快竖起来了,就是因为他,自己才莫名其妙变成了新郎的。
醉醺醺的老者在那个小酒厮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边走边闻着空气中的酒味。
雷霆仿佛十分敬重他,在他跨进门的瞬间就迎接了过去,搀着他往里走。
“周大师,”雷霆面上满是羞色,“晚辈原想请你吃杯喜酒,谁能料想发生了些意外。正想着您幸好没来,您又来了。”
周大师摆摆手,这些雷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纷纷坐了下来。
“什么意外啊?”周大师眯着眼,“难道我徒弟没有把海上花给你带来?”
雷霆一愣:“徒弟?”
“周大师是指他?”雷霆用目光扫了一下尉迟醒。
周大师带笑看着尉迟醒:“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我的徒弟?”
尉迟醒尴尬地一笑,回想起来了酒馆后门口那出闹剧:“老师赶来,学生有失远迎,是学生失礼。”
“既然是周大师的徒弟,那他叫什么名字?”雷霆问周大师。
“他叫……”周大师眯着眼思考,“叫……”
“老师,学生名叫阿展。”尉迟醒说。
“城主多见谅,”尉迟醒立马转头对着雷霆,“老师喜饮酒,记忆力有时实在不太管使,经常忘记学生的名字。”
“嘁,你这学生老师的,”雷霆笑了几声,“倒是跟皇城里那些迂腐书生有几分相似。”
“海上花,”周大师伸出手,“拿来吧。”
雷霆抱着木盒,不太像是愿意归还的样子。
周大师扫视了一圈看热闹的宾客,又看了看这对新娘不是新娘,新郎不是新郎的新人。
“行啦,”周大师一挥袖,“今天这喜酒也喝不成了,各位吃个便饭也不是不行,让人上宴席吧。”
周大师抓住雷霆的衣袖,拖着他往后堂里走:“你们几个跟我过来。”
酒馆小厮站在雷霆的面前,伸出双手做捧状,等待着雷霆交出海上花。
周大师瞪着雷霆,雷霆瞪着周大师,两人眼神交战许久,雷霆败下阵来,只能把海上花交给了这个小酒厮。
小酒厮带着海上花离开,雷霆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雷城主,”周大师咳了几声提醒他,“别看了,海上花没人比他更能照管好,你快跟我过来。”
四个人一路转到后堂,雷霆这才指着尉迟醒,疑惑地发问:“大师,我的城儿如何你都不肯收下做徒弟,这个少年到底有何出彩?”
“雷城主啊,我今日来找你,”周大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白纸,递给周大师,“是有人的信,送错到了我这里。”
周大师将纸扬在空中,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焰点燃了它,燃烧着的火光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个符文来。
尉迟醒看见沐怀时有些迷茫的眼神,低下身偷偷翻译给她听“当战,则战。”
“什么意思?”雷霆在懂与不懂之间选择了装傻。
“北边的事情,雷城主可有耳闻?”周大师问。
雷霆点点头:“当然。”
其实普天之下,至今还没有没有听闻皇城被一支叛军占领十数日的,恐怕只有在逐鹿原上纵马饮酒的那群权贵了。
“我老了。”周大师说,“这是你们年轻人要面临的选择了,你是城主,你来抉择。”
“大师。”尉迟醒原本不想打断他们,但他觉得,周大师说的选择,与叛军南下有关。
周大师转头看着尉迟醒,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看来我的徒弟有话要说。”
“冒犯了。”尉迟醒一一拜过雷霆和周大师,他直起腰后看向雷霆,“关于不夜国军队南下,在下认为,雷城主应该据守雷州听雷关。”
雷霆很想质问他,年纪轻轻就算有看法,如何保证就是对的。但他是周大师的徒弟,雷霆也不好过多为难。
“你称其不夜国军队,而非叛军,为何?”周大师问他。
“不夜国,从未立下臣服靖和的承诺。”尉迟醒说,“从未归顺,就没有反叛。”
周大师捋着自己稀疏的胡子,仿佛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既然这样,不算叛军,所行之事也不过是为了报仇,那他们的行径就不算错事?”
沐怀时从没想过这番话会从一个质子口中说出来,他应该被日长年久的束缚打磨掉了所有的棱角才对。
但仔细想想,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又怎么会喜欢一个毫无血性的男儿。
“武士寻仇,高人决斗,与国家间往复无常,永无休止的战争本就没有区别。”尉迟醒说,“不夜国被屠城,想要攻打靖和,确实不算错事。”
“仇恨无法和解,兵戎相见,谁对谁错是无法彻底分辨的。”
“那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雷城主据守听雷关?”周大师笑着问,“没有犯错,为何不放他南下?”
“为了保住雷州。”尉迟醒说。
“什么意思?”雷霆问他。
尉迟醒侧身聚神听了片刻,拉起沐怀时的手腕往更内里走了过去:“有人来了,雷城主和老师不妨听听。”
雷霆看见几个城卫带着一行人匆匆走来,他们穿着寻常的布衣,但稍稍懂行的人都能看出来,藏在布衣下的铠甲。
布衣们簇拥着为首的灰衣人,这个人雷霆曾经见过一面,是在太子成人的国宴上。
他穿着华服,戴着玉冠,他从李慎手里接过东宫的玺印,正式开始参与治国理政。
“太子殿下。”雷霆双手交叠,长拜这位未来的帝王,“有失远迎。”
“本宫并不需要远迎。”李璟走进后堂,布衣们纷纷散开,在门外戍守着。
李璟进门便直接走到堂前的额匾下,背对着雷霆和周大师:“这盆文竹生的不错。”
“太子殿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雷霆看着李璟掐自己最喜欢的那盆文竹,很是心痛,“若是有事其实只需要……”
“本宫要说的,”李璟指了一下空中还并未消散的符文,“与这件事有关,与这件事又不太有关。”
雷霆下意识看了符文一眼,以为太子是来要个准信的。
“其实,”李璟的声线突然压低,语气并不阴森,但莫名让人觉得他不会说些好事出来,“是有个好消息。”
沐怀时和尉迟醒躲在远处的照壁之后,她刚想张嘴说话,就被尉迟醒一把捂住了嘴。
尉迟醒轻轻地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太子有话就直说吧。”周大师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不用攻于心计般地藏头露尾。”
李璟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周大师并不知道他生气不生气,但想来也并不会开心到哪里去。
“我靖和上将军风临渊再胜罗刹,”李璟说,“在追击叛军叛军的时候,相信他也不会忘了问责贻误战机的罪人。”
雷霆听明白了,难怪他从进门开始态度就如此倨傲,原来他一开始就是打算来施压的。
也难怪周大师故意惹他不快。
那这么说来自己好像有些后知后觉。
“本宫希望城主能好好考虑。”李璟说完就打算离开,“不过叛军最多一两日就要抵达听雷关,我想城主的时间不会太多。”
李璟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尉迟醒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动静时,便走了出来。
“莫非,你说的保住雷州,就是这个意思?”雷霆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城主,”尉迟醒说,“天下大事,避无可避之时,先要自保。”
周大师在一旁笑了:“我说,你暂且不要跟他说了,他也许并不能听懂。”
“诶?”雷霆仿佛觉得自己受到了鄙视,“我怎么不能听懂了?”
“城主,周大师,”尉迟醒想起来了什么,“在下有个疑问,方才就想询问的。海上花是做什么用的,怎么我莫名其妙就拜了个堂?”
雷霆也反应了过来:“对啊,怎么拜堂的不是桥生,是这个小先生呢?”
周大师瞥了一眼沐怀时:“你怎么不说拜堂的为何不是雷云清,而是这个小姑娘呢?”
“我是被抓来的。”沐怀时火速撇清关系,“少城主说是不想嫁给从未见过的人,想要逃亲,我与少城主几分相似,就被她当街抓来了。”
雷霆这这那那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骂了雷云清一句小兔崽子。
“没见过,”周大师不屑地耸肩,“总有她后悔的一天。”
“那桥生公子,为何又不来?”尉迟醒记得雷城主说提亲的人是桥生,按理来说他不该跑啊。
还把自己弄成了新郎。
“我们桥生恰好撞见雷云清当街绑架这位姑娘,”周大师指了指沐怀时,“认为雷少城主不愿意嫁给他这异族人,但又不舍雷少城主一生只能困居海畔,只能让你把海上花给带来。”
“一生只能困居海畔?”尉迟醒有点不太懂。
“云清的母亲是鲛人,”雷霆解释道,“她无法离开海洋太远,但她一直很想去各州各陆看看。”
雷霆叹了口气:“最初接到桥生公子的求亲书信时,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后来桥生公子又来信说,大婚当日就能带来海上花,让云清从此于普通人再无差异。”
“云清想去看山,我就带她看山,”桥生在信里许下诺言,“想去看荒漠,我就随她一路徒步,想去看草原,我就引她一同纵马。”
雷霆回忆道:“我还纳闷他怎么知道云清想干嘛,但转念一想,先成婚呗。把海上花骗到手,反正是入赘,云清要是不喜欢,休了就是。”
周大师抬起头给雷霆翻了个白眼:“雷震霄决定将雷州城主传给你时我真该打开他的脑子给他好好修一修,你怎么能做到这么无耻的?”
“她这逃婚,”雷霆仿佛没听到周大师的编排,有些忧愁地说,“要是离海太远,出事了可怎么办?”
“放心吧你,”周大师摆摆手,“桥生这不是带着海上花找她去了吗。”
尉迟醒醍醐灌顶:“那个酒厮,就是桥生?”
“还不算太笨。”周大师满意地捋胡子,“那就是桥生。”
尉迟醒突然想起了桥生听见自己说自己是周大师徒弟时,那副微妙的神情。
“你看这个猪脑子,还不想要这个女婿,”尉迟醒听见周大师说话,“去了海上,哪家不盼着把自己家的女儿塞给桥生?”
“啊—”雷霆也茅塞顿开,露出了笑容,“长得还不赖嘛。”
“你看你看,”周大师的声音继续传进尉迟醒的耳朵里,“你看这个愣驴,还在笑。”
尉迟醒用有些微妙的表情看着雷霆,发现他似乎并不能听到自己被骂了,沐怀时也似乎没有听见周大师的话。
“你可是我徒弟,”周大师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我师徒的悄悄话,怎么能让别人听?”
尉迟醒忍不住笑了一下,沐怀时转头看着他,脸上写着你笑什么这个问题。
“没什么。”尉迟醒微笑一下,“只是觉得这个爱情故事有些甜美而已。”
尉迟醒终于感觉到自己被桥生和周大师坑得不轻:“老师,那您到底会吹唢呐吗?”
“当然,”周大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唢呐,放在嘴边,“听好啊,天籁之音就要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