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李灵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你、你说什么?”
“殿下能走吗?”尉迟醒想扶她站起来,“等出去了,再说这些也不迟。”
尉迟醒伸手想触碰李灵秀的小腿,思考了片刻,觉得有些失礼:“殿下身上生长着毒草,可会痛会痒?”
李灵秀下意识地缩了一步:“不、不会。”
“真的?”尉迟醒不太相信。
李灵秀拔高了声音,企图大声说话来掩饰自己说谎时的心虚:“当然真的,说不会就是不会!”
尉迟醒低头笑了笑,用指节敲了一下寒山尽平的刀背,火焰燃起后,他看到了李灵秀欲盖弥彰的表情。
“我的起居室里有位从草原来的伴当,”尉迟醒突然说,“我百无聊赖时,他偶尔会跟我提起泊川的事情。”
“但次数很少很少,他怕我忘了草原的血性,但也怕我太过思念故土。”
李灵秀愣了一下:“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有件事他说过不止一次,他本就少与我提起泊川习俗,说了这么多次,一定是十分重要的。”尉迟醒说,“他说,泊川的男子汉,绝不能让姑娘吃苦。”
尉迟醒凑近了李灵秀,两个人的鼻尖几乎靠在了一起。
李灵秀发现自己的脸滚烫得如同在燃烧,心跳也失去了控制。尉迟醒单手环抱着她,托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在他的怀里。
“你、你不是,”李灵秀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紧张,害羞,或是期盼已久。
又或者是都有。
但她意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把短刀插进了她的胸口,由尉迟醒亲自送来。
尉迟醒把手腕靠在寒山尽平的刀刃上,割出一条深口来,放在李灵秀的心口。
李灵秀本能地想挣扎,却被尉迟醒死死按住。他把下巴抵在李灵秀的头顶,温柔地安慰着:“别怕,我想救你。”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细枝从她的心口生长出来,钻进了尉迟醒的手腕里。
藤节向着尉迟醒的心脏生长,他额头不断冒汗,却还在低声安慰着李灵秀。
李灵秀的小腿慢慢恢复了正常,但血液的流失也让李灵秀的呼吸逐渐微弱。
尉迟醒抓着她的肩膀,温柔的光在他指缝中流动,她心上的短刀突然散成烟雾粉尘,落在伤口处。
被切断的组织缓慢但活力十足地生长着,伤口处的皮肤还没来得及复原,但内里已经接近痊愈。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周海深震惊中带着质疑的话语传进尉迟醒的脑海里。
这是星辰的力量,原本该由神殿里那群不问凡尘俗世的人所掌握。
尉迟醒有点脱力,他放开了李灵秀,靠着石柜喘气:“周大师是指帮她愈合伤口?”
“我也就是试试而已。”尉迟醒并不需要周海深回答,他知道周海深为什么这么吃惊,因为这是他学容虚镜的做法而已。
“你不愿意说,”周海深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我也不会多问。但小老儿有个要求,我把云雾重楼的钥匙给了你,日后海上有变故,你要全力相助。”
“我还不想看书呢……”尉迟醒嘟嘟囔囔抱怨。
“你说什么?”周海深没太听清。
尉迟醒无奈地笑笑:“我说好。”
“你看我这个样子,你要指望我应该是有些困难了,所以最好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
“不对,”尉迟醒感觉有点不够,“也许需要好几手。”
“小老儿倒是觉得,”周海深的语气里饱含着自信,“你一个就够了。”
尉迟醒把手腕伸到自己面前来,发现有情痴确实进入了自己的体内,但也没见它长出来。
“周大师,”尉迟醒盯半天也没见个结果,“这个草去哪里了?”
“问我啊?”周海深突然出现在了尉迟醒面前,只不过是个盘腿坐着的虚影。
周海深指着自己的鼻子:“现在知道问我了啊?谁教你可以这么引毒草的?引的时候不问我,现在来问我啊?”
“我错了,”尉迟醒认错神速,“请周大师指教。”
“我说了,”周海深说,“这草需要爱而不得的人做培土。”
尉迟醒思考着周海深这句话,一个猜测在他的脑海里成型,他逐渐抬头注视周海深。
“你可千万别往那方面想,”周海深连忙阻止了他,“爱而不得,何来得,那是要先有求。你的心里本就无求,虽爱但无求,没有它发芽生长的条件。”
“但你如果再朝难道尊贵的钦达天也喜欢你这个方向想下去,”周海深补充了一句,“它发芽也不是不可能。”
尉迟醒又低下头,无意中他扫了一眼李灵秀的小腿。
有情痴已经不见了,但她腿上还有许多细而密的伤口,李灵秀昏迷转醒后,也许不太能接受。
“说起来,”周海深捻着自己的胡子,“居然还真的有人这么慈悲为怀爱人不求,我也算是开了眼。”
“晚辈没太听懂您到底是夸,还是骂。”尉迟醒总感觉周海深好像是在骂他。
“我也有一件事相求,”尉迟醒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师能否离晚辈的生活远一些,晚辈总有种日夜起居都被监视的感觉。”
周海深把尉迟醒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拿到他面前:“恐怕不行,小老儿总觉末日将至,要培养个能拯救我族人的大能之人来。”
尉迟醒想把钥匙取下来,却被周海深瞪了回去。
“看死书能看成大能?”尉迟醒说,“那您阅卷百万怎么不自己想想办法……”
“我境界不够。”周海深的回答干脆利落,“我要是能随随便便用星辰力使人伤口愈合,不吃不喝百年我也要练出些什么来,才对得起自己的天赋。”
周海深看了尉迟醒脖子一眼:“你怎么不把你自己也顺手治了。”
尉迟醒心中无限的无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我想您老都无法掌控的力量,我能在不怎么情急的时候随随便便用,会显得很不合理以及很冒犯您。”
周海深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本书,在尉迟醒头顶一敲:“跟你很熟吗?!”
“熟吗?!”周海深每问一句就敲打一下,“一点都不尊老!”
“没大没小!让你猖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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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乜歆记得,她是被一股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力量卷到不知道哪里的地方去了的。
她叫古逐月放手,但那个傻子抓紧了她不愿意放。
两个人就这样拉着,一路坠往无尽的黑暗里,当她再次睁开眼是,周围变成了一片湖。
湖水很浅,阿乜歆赤脚踩在里面,水只刚好没过她的脚踝。
湖面倒映着飘了几朵白云的湛蓝天空,以及阿乜歆的影子。
有人从阿乜歆背后走来,来人踩着水面行走的声音十分优雅,阿乜歆回头,看见了走过来的女人。
“是你?”阿乜歆记得这个人,她和自己很像,曾经把她从雪山上推下去过。
只不过那好像是在幻境里。
“你见过我?”她疑惑地看着阿乜歆,“我被封在这里有些年头了,你是我记忆里第一个来这里的人。”
“你叫,”阿乜歆试探着问,“百里星楼?”
“你真认得我?”她仿佛有点开心,“那你知道雪山上的树怎么样了吗?”
阿乜歆上下扫了她几眼,她总觉得这跟之前好像并不是同一个人。
“雪山上的树?”阿乜歆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百里星楼见她脸上确实不太像是了解这件事,神色一下落寞了许多:“好吧,你不知道。”
“你是问苍古神树?”阿乜歆问她。
“是!”百里星楼眼眸一亮,“它如何了!”
“不知道。”阿乜歆如实说,“我下山的时候听长老们说,神树生病了,现在怎么样了,我确实不知道。”
“生病了?”百里星楼笑了出来,“这群人怎么这么异想天开。”
“你很了解神树吗?”阿乜歆问她。
“不是了解,”百里星楼纠正她,“是非常了解。”
“或者说,世上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有资格知道神树的秘密。”
“一棵树能有什么秘密?”阿乜歆想不通,“春茂秋零,年岁更迭,再大的秘密,还不是要遵守天地的规则。”
“知道长老口中的生病是什么吗?”百里星楼问她。
“它的叶子枯了,枝干被封冻。”阿乜歆如实地描述着,“这是结果,目前它正在奔向这个结果的过程里,所以长老们只说病了,而不是死了。”
“看来人间正在形成一个适合战争的摇篮。”百里星楼说。
“你呆在这种地方,”阿乜歆指了指脚下,“都能预测外面的事情?”
“不是预测,”百里星楼说,“往事循环而已。今日之事皆可找到往事的影子,没有尽头的归零重启,漫长得像是诸神对人间的惩罚。”
“我有位朋友……”阿乜歆想说容虚镜他们。
“朋友?”百里星楼的神色里满是吃惊。
“是啊,朋友,”阿乜歆不太理解她这幅表情是为什么,难道自己还不能交点朋友吗,“怎么了?”
“没什么,”百里星楼摇头,“继续说。”
“他们就是靠星辰运转推测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的。”阿乜歆说,“你又说未来的事情也是往事,那他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百里星楼摊开手掌,一个球面的网状光团出现在了她的手里:“见过星辰轨迹吗?”
阿乜歆摇头。
“浩瀚天际,有垣有宿。”百里星楼向上一托,她手里的球面不断向上飞升张大,包裹住了整片天空。
天空瞬间暗了下来,有灿烂星海在其中旋转闪烁,如烟去尘的绚丽星云也在其中悬浮着。
“周而复始,不只是天地轮替的道理,”百里星楼指着天上的星辰,“你看天地外的星辰,哪一个不是一圈复一圈,一轮复一轮?”
“也就是说,”阿乜歆似懂非懂,“往事可知整个圈,星算却只能算前方路?”
百里星楼点头:“也许你看命星眼前路,也恰好是这个星轨的全部,但这并非全部。星算与念渡一,始终无法比较。”
阿乜歆感觉,现在大概是星算看念渡一,觉得念渡一被老天蒙在鼓里。念渡一看星算,觉得星算被老天蒙在鼓里。
“你在想什么?”百里星楼发现阿乜歆仿佛在思考,以为她心中有所得。
阿乜歆晃神回来,略微有些犹豫地说出来自己心中的疑惑:“你这么厉害,你怎么被困住的啊?”
她是真诚地疑问,但空气静止,氛围陷入尴尬后,阿乜歆发现自己好像把天聊死了。
“我不是百里星楼。”百里星楼说,“或者说,我不是真正的百里星楼。”
阿乜歆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疑问,”百里星楼说,“星算有个阵,叫做临镜自写,我是阵法所生的幻象。既是百里星楼,又不是百里星楼。”
“有时我还觉得,自己是漫长的黑暗和寂寞折磨疯了。”
“呃……”阿乜歆问,“那百里星楼本人呢?”
“被我困在坟墓里,”百里星楼说得十分轻松,“说得确切些,就是在你脚下。”
阿乜歆下意识挪开一步,她看着自己倒映在湖水中的镜像,有些不太能理解:“临镜自写,就是照镜子的意思吧?为什么百里星楼不在,但是你作为幻象出现了呢?”
“谁说不在?”百里星楼抬眼,死盯着阿乜歆的眼睛。
阿乜歆缩了一下脖子,往自己身后左右打量,然后她明白了百里星楼的言下之意,于是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
百里星楼收回自己有些过于渗人的目光,眨了下眼,恢复成了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是。”
“我见过百里星楼,”阿乜歆觉得这个答案意料之中,“她确实和我很像,想来也有可能是临镜自写的阵法一时间认错了人……”
“不,”百里星楼打断了她,“阵法被毁了,我只是作为精神力被放出来了而已,很快就会消失。”
“阵法消失,”阿乜歆问,“每一个照过的人都会有幻象跑出来吗?”
百里星楼看着她求知若渴的大眼睛,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个阵有很多人中过吗?”
“这是曾经的一位天才,为保护她犯下大错的心上人而设的。”
“听你说的,你应该也是念渡一的人,”阿乜歆忽然有个猜测,“这个天才的心上人犯的能说得上大错……”
“钦达天手持云中剑,”百里星楼证实了她的想法,“引领天罚之刃,尽诛窃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