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池照慕手里的剪刀险些没拿稳,“容砚青?”
她的话音刚落,容砚青便出现在了她的寝殿内。这回她的手是真的一抖,剪刀也应声而落。
“你……”池照慕噌地站了起来,隔着张桌子与他面面相觑。
“尊位想知会——”容砚青刚说出口,便停了下来。
池照慕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她觉得这人很奇怪,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本来找皇后娘娘,是因为尊位有事要嘱咐一声,”容砚青解释道,“但我忽然相到,这事儿不能这么告诉娘娘。”
池照慕拧着眉毛,一时半会儿她也想不到容虚镜要跟自己说些什么。
此前她误会了容虚镜,在她面前的种种表现,不可以说是不恶劣。
“开门见山,”容砚青说,“陛下要屠城的事情,皇后娘娘应该知道吧?”
池照慕心说我不但知道,还是我给拦下来的,不然那边城肯定早就血流成河了。
“知道。”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皇后娘娘知道知道陛下是为了什么吗?”容砚青接着问。
“阿乜歆。”池照慕随口一说。
她这几天也没少想这个名字,算起来她与阿乜歆就只有几面之缘,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但她越是回忆,就越是能从这寥寥的记忆里,翻出她无比光彩夺目的惊鸿之面来。
当初遇见的时候,池照慕看着阿乜歆,那种大脑停止思考的感觉,经过了时间的打磨后,她这才慢慢回味过来。
原来这就是惊艳。
就连现在只是说起她的名字,池照慕心里也有种很难说明的情绪。
混着嫉妒,夹着羡慕,更多的是仰望。
“现在市井里流言四起,说陛下让人有些失望。”容砚青说,“尊位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应该有办法可以解决。”
“好啊。”池照慕随口答应了下来。
“此事关乎陛下的声誉,所以……”容砚青正打算把情况阐述一遍,再给池照慕分析利害缘由,没成想她随便就答应了,“什、什么?”
“本宫说,好,”池照慕微笑着回答,“没问题。”
容砚青之前其实也没大注意过这个皇后,天下大事有史以来女人鲜有浓墨重彩的风姿留下,容砚青虽然眼界不窄,但也难免落俗,下意识地忽略了她。
或者说有意忽略她。
皇室的婚姻不得自由,所娶之人也都不过一副皮囊里套着权势与财富,容砚青以为,池照慕也是这样的。
但现在来看,池照慕与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皇后娘娘打算如何解决?”容砚青越界地问道。
其实容虚镜本来就只让他知会池照慕,并没有让他过多探查。但很奇怪,容虚镜就是忽然心血来潮地问了出来。
“情字伤人,世人皆知。”池照慕笑了笑,“尊位让长老来找本宫,不就是做好了背负一切的准备了吗?”
池照慕看着容砚青微妙的神情,忽然轻笑了一声:“还是说长老知道尊位要怎么做,所以要劝本宫另外想办法解决?”
“尊位的意思是,”容砚青在内心轻轻叹了口气,“将民之怒火往她身上迁。”
“这哪里是本宫能左右的事情?”池照慕一愣,别说她不想,就是她想,她也没这个能力。
前些时候,容虚镜抽人生魂为她自己续命的传言她也有所耳闻。实际上连皇宫里都有不少这样猜,更何况宫墙外。
不过为了容虚镜,殴打诽谤者的人池照慕也见得不少,她自己宫里甚至还调停过一起。
两个小宫女为了容虚镜掐起来,要不是池照慕恰好路过,估计也是你死我活。
用指甲掐用牙齿咬那阵仗,池照慕自认,在战场上那也得是山穷水尽还不肯认命时才会采用的手段。
“尊位要我给皇后娘娘提个醒,”容砚青说,“娘娘不要忘了跪在重华山上,星尘神殿门口的所见所闻。”
“什么所见所闻?”池照慕想也没想就问他,但刚说完,她就想起来了。
古逐月中箭那天,重华山上起了狂风,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势不可挡催折一切的狂风。
然后就是星海。
不是神殿里的星海,而是四面八方,朝着星尘神殿汇聚而来的光点。有些光点还带着长长的残尾,它们像是响应着谁的召唤。
池照慕有些心虚地瞥了容砚青一眼,见他的神情,大概也并不知道容虚镜让她不要忘记什么。
这感觉实在是太过诡异,她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却心虚成这样。
很显然,容虚镜已经把传言的真相告诉池照慕了,别人不懂,她可忘不了。
就是她亲自爬上重华山,跪在神殿门口求容虚镜救古逐月的。
传言大概有一半是真的,容虚镜是真的抽了别人的生魂,但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救古逐月。
想到这里,池照慕也明白了容虚镜为什么要让容砚青来找她。
似乎于情于理,也只有池照慕能出面了。
“尊位还说,”容砚青说,“皇后不必多想,一切因果都在尊位,与皇后无关。”
“长老知道尊位她到底什么意思吗?”池照慕有些狐疑地问。
如果不是容砚青也知道发生过什么,那就真的是容虚镜将一切都算到了。
“尊位说皇后娘娘懂就够了。”容砚青目光沉稳,不卑不亢地说。
池照慕在心里嗤笑了自己一声,那可是容虚镜,算到了难道有什么奇怪吗?
没有。
“那麻烦长老也帮我带句话,”池照慕说,“这事儿不可能跟我没关系。”
容砚青看着池照慕脸上的笑容,总觉得很奇怪。就仿佛她在争谁的风吃谁的醋一样,可这种事情,有什么争的必要?
池照慕偏过头,坦然地迎接着容砚青有些迷惑的眼神。
“皇后其实……”容砚青终于说出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来,“这件事可以推到其他人头上去。”
池照慕心下了然,这个其他人,就是说阿乜歆。
古逐月要屠城,推给阿乜歆妖祸君主,他只是个拥有帝星命格的凡人,神要捉弄凡人,太简单不过了。
而深陷流言的容虚镜,也并没有做出这些事情来,她只是替真正的幕后者阿乜歆背了锅。
这样的说法,正好迎合了人们的猎奇心,又荒诞得恰到好处,足以说服绝大多数人。
赢得了这绝大多数,剩下的也就不是什么大事。
池照慕当然懂容砚青的言下之意,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从闯进来开始,就有些支支吾吾。
原来也并不是所有修习星算之术的人,都像容虚镜这样毫无瑕疵啊。
“长老的私心,”池照慕点点头,“本宫会好好考虑的。”
容砚青看见屏风后有人的身形一动,看上去仿佛是个男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古逐月对池照慕完全没有男女之情,不瞎的明白人大概都能看出来,池照慕要是有个人陪着,大概深宫里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熬。
更何况,容砚青也不觉得她像是那种会越界的人。
爱过苍鹰雄狮的女人,应该鲜少会回头,爱上身后的狐狸。
容砚青也没多停留,礼节性地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言恬也慢慢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立在了池照慕的面前:“皇后娘娘。”
池照慕坐了下来,捡起剪刀继续理自己花苞:“都说了不必躲藏,他早看见你了,本来没有什么蝇营狗苟的事情,你一藏反而像是有些什么。”
“娘娘怎么打算?”言恬没有对池照慕的话做出回答,反而询问起她来。
“还能怎么打算,”池照慕低头剪花,“容虚镜既然想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那我也没得选。”
“那刚刚观尘长老的话?”言恬试探着问。
“想说什么就说吧,”池照慕头也没抬,她知道言恬肯定有些什么话想说。
“北州和震州,不在永胤疆土之中,镜尊位大概是想一人揽下所有过失,”言恬说,“但这很不划算,将事情全都推到钦达天身上,不但可以平息风波,还能够使永胤子民同仇敌忾,日后征战,也更有士气。”
“最重要的是,”池照慕接过话头,“我还可以给容虚镜卖个人情,我让她免受千夫所指还顺利解决了古逐月的难处。”
言恬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池照慕依旧是低着头的,但她听动静,大概知道言恬是承认了。
其实都推给阿乜歆真的很简单,而且效果几乎可以说是卓越并且立竿见影。
国家间你阴我一回我坑你一手的你来我往并不少见,池照慕也见得很多。
说白了现在就是古逐月要为了一个别的国家的女人,去屠自己国家的城池。
民愤就是这么来的。
最快捷最有效,并且成本又最小的,就是统统推给阿乜歆。
再怎么样,她也还有北州王于她同舟共济。
池照慕也不是傻的,这些她都能想到,她不确定容虚镜有没有考虑到这个,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她想到,她也还是会选择自己来背负责任。
容虚镜是这种人,池照慕感觉得到。
“言恬,你很精明。”池照慕的手停了下来,“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你这样算的。”
言恬大概在脑海里模拟了千万遍,如果这样将责任推出去,民众会有怎样的反应。
只要池照慕答应,他就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选出反响最好的那个。
“可这是对娘娘最好的办法,”言恬有些着急,“既能够扬国母之危,解决问题又收容虚镜一个人情。”
言恬越想越划算。
“不是这样算的,”池照慕说,“你什么都算准了,可你没想过古逐月爱阿乜歆。”
“爱之入骨。”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很难面对这个现实,但当她真的说出来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只是说的时候,呼吸紧了些,喉咙发沉了些。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勇气,去面对既定事实。
“你今日让一个人去用诋毁阿乜歆的办法,来挽回他的民心,”池照慕说,“除非你能永远不让他知道,否则他明日就会再屠十座成,把罪证坐得死死的,任你怎么救都救不回来。”
“而且我去伤害阿乜歆,最终为她心疼的是我的心上人,我何必拿刀捅我自己。”
言恬愣住了。
“我大概是有病,一想到阿乜歆被千夫所指,眼前就只有古逐月的脸,”池照慕说,“他皱起眉想要做些什么,又暴虐地掀翻无数桌案。我比他还难受。”
池照慕放下了手里的剪刀,将花篮搁置在自己的膝头,阵阵花香传出来,染满了她的衣襟。
她捏起一朵来,放在了鼻翼下轻轻地嗅着。
“既然容虚镜都这么说了,”池照慕轻轻地说,“按着她的选择来吧。对谁都好。”
不过大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此刻的对谁都好,她到底觉得是对谁好。
言恬垂下头:“一切都挺娘娘的。”
“不用多说什么,”池照慕说,“你去找我舅舅,让他想办法散些消息出去。”
“就说容虚镜一错再错,其下狂热信徒又失去理智滥杀无辜,古逐月是不想再酿成大祸,所以派人去边境驻守。”
言恬觉得这话真的不足以说服天下人,他立在一旁,努力在头脑中搜寻办法来完善说辞。
“不说镜尊位如何一错再错的话,”言恬说,“大概很难说服他们。”
“不用多想,”池照慕说,“就这样就足够了,信的人自然会给自己编出许多理由来。”
更何况池照慕总觉得,容虚镜肯定还会做点什么。池照慕只需要这么引导就可以了,不需要说得多真切具体,天衣无缝。
“你说,”池照慕忽然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思考的模样,“容虚镜有没有想到可以都往阿乜歆头上推?”
“如果想到了,她也是因为古逐月不会轻易放任阿乜歆被污蔑而放弃的?”
“这……不知道。”言恬老实回答
池照慕微笑着摇了摇头,将不切实际的猜想赶出了头颅。
容虚镜怎么可能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呢,池照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