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祖宗,算我求你,别哭了行吗?”言萝又是一通手忙脚乱,干巴巴地安慰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女主大人。“只要你别哭,你想怎样都成,好不好?”
元香附收了泪,吸了吸鼻子,“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表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骗过的。”元香附却道。
不止一次。
她骗了自己,一辈子。
元香附的声音太小了,混着浓重的鼻音,言萝没听清。
“你说啥?”
“我说,表……姐,你能不能不要嫁给皇上?”
“这个要求,有点奇怪啊。”言萝看着元香附认真的模样,收起吊儿郎当的心态,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元香附咬了咬唇,“我想当皇后。”
“……”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表、表姐,我想当皇后。”元香附鼓起勇气,抬眼直视言萝,“你会让给我吗?”
言萝却摇了摇头,“不,你想要的,不是当皇后。”
“那我想要什么?”元香附眼底含着泪,强颜欢笑着问,“你说,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想要的,是一个对你好,真心喜欢你,刚好你也喜欢的良人。”言萝点了点头,“而皇上,不是这样的人。”
“我跟皇上接触不多,你怎么知道,若我俩相处久了,就不会真心喜欢对方呢?”
“他不会的。”言萝肯定地道。
沈亦,是一个非常自我,又非常偏执的人。
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会终其一生纠缠下去,不死不休。
“表妹,你也不会的。”
她很清楚,这个骄纵别扭有点小脾气的表妹,绝不会做出夺人所爱这类掉价的事情来。
元香附不说话了,继续啃手里的点心。
言萝问:“好吃吗?”
“我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点心。”元香附摇摇头,负气道,“表……表姐待在宫里不着家,我还当宫里头点心有多好吃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也觉着不太好吃,容易腻。”言萝嘀咕,“还是表妹做的豌豆黄最好吃。”
元香附终于破涕而笑。
过于沉闷压抑的气氛,烟消云散。
“看吧,我表妹笑起来多美啊。”言萝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腮肉。“你要经常笑,保持好心情,知道不?”
“表……表姐。”元香附噙着一泡热泪,泪汪汪地问,“等你大婚那天,我再给你做最后一碟豌豆黄,好不好?”
“好啊好啊,听说大典要举行很久,我正愁空着肚子会不会在大典上饿晕呢,有豌豆黄垫肚子,再完美不过了。”
言萝揉了揉元香附的脑袋瓜。
“表妹真贴心。”
元香附乖觉地垂头,似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人留意,她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抹令人心惊的寒意。
像是深藏在暗夜丛林中的猛兽,终于亮出了锋利的爪牙。
白衣苍狗,转眼就到了封后典礼这天。
郡王府。
天还没亮,川南郡王起了个大早,到园子里活络下筋骨,打算一会再去沐个浴,换上朝服,去参加封后大典。
他在园子里溜达时,远远瞧见府里小厨房里灯火通明,一时奇怪,晃悠了过去。
小厨房里,一条纤细的背影正站在一口大锅前,手里头举着一个纸包,似乎是在发愣。
川南郡王一眼认出了这是自个女儿的背影。
“香香?你在这儿干什么?”
元香附一惊,手里头的纸包掉进了锅里。
“那是什么?”川南郡王眼尖地瞅了一眼大锅。
“是……给表姐准备的豌豆黄,她点名想吃这个。”元香附似乎有些慌乱,拿筷子捞起锅里的纸包,丢进了柴火中,“爹,你吓我一跳,这会糖放多了,要是不好吃,表姐不高兴了,该怎么办呢?”
她说着说着,神情又有些恍惚。
“你表姐素来疼你,才不会为这点小事生你的气。”川南郡王念叨完,迟疑了一下,道,“香香啊,你表哥的事情……”
“女儿已经忘了。”
川南郡王这才放了心,转身回了房。
“一定……”元香附看着那口锅,恍惚地喃喃道。“会忘掉的。”
元香附精心蒸煮了一笼豌豆黄,等在宫门外,等门一开就立即送进了后宫。
“表姐,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豌豆黄。”
言萝正被宫婢和嬷嬷按在凳子上梳妆打扮,见到元香附如见到了救星,忙把众人撵出屋子,她劫后余生般大喘气,心有余悸地在位子上坐定,手指拈起一块豌豆黄。
“当皇后太可怕了,这么多衣裳首饰,这一套头面下来,起码得有四五十斤吧。”
元香附掩着嘴唇偷笑。
“表姐,我……我能继续叫你表哥吗?”
“唔唔,称呼就是个代号,随意叫……唔!果然还是表妹做的豌豆黄最好吃!”
言萝吃得太快噎着了,元香附贴心地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慢些吃,这一整碟呀,都是表哥你的。”
言萝一鼓作气吃了大半碟,抬头一瞅,见元香附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乐呵呵地拿起一块塞进她嘴里。
“别光顾着看我,你也吃。”
“……嗯。”
元香附扭头,一边吃豌豆黄,一边打量着言萝的房间。
宫里的布置,比郡王府的富丽多了。
那些红色的被褥、窗花、凤袍,颜色实在太亮太亮了,刺得她眼睛又酸又疼。
“表哥。”元香附忽然问,“如果没有皇上,如果我一直没有找到良人,表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这话,有点古怪。
言萝咀嚼的动作变慢了。
好一会后,她才重重点头,“当然会!守护你,是我的任务嘛。”
“只是……任务?”
元香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不知为何,看起来挺令人心酸的。
言萝皱了皱眉,举袖替她擦了擦嘴角,“你瞧你,吃得满脸都是点心渣。”
“表哥。”元香附扬起脸,朝她笑得灿烂明丽,“很高兴,我这一辈子,能够遇见你。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从未见过你。”
“今后,也不用再见到你。”
太和殿外。
按照礼制,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设节案于太和殿内,銮卫仪设法驾于太和殿外,设皇后仪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
可如今,吉时将至,銮驾已等候多时,而凤驾却迟迟未到。
“陛下,可需臣去催一催?”顾长低声询问。
“不必。”沈亦摆了摆手,按了按不知为何忽然狂跳不已的心脏,“朕亲自去迎接皇后。”
后宫之中,悄寂无声。
沈亦一路行来,只见房门紧闭,外头跪着一排宫婢和嬷嬷。
顾长上前敲门,无人应答。
屋子里,隐约传来说话声。
细细碎碎,听不甚清。
心率越来越快,心脏上像扎着一根根看不见的针,时不时地痉挛着。
不祥的预感,也愈发地浓烈。
顾长看向沈亦,沈亦皱着眉,一脚踹开了房门。
桌上放着一碟豌豆黄,金灿灿的表皮染了星星点点的红,像是一朵朵细小的染墨红梅,还没来得及怒放,便凄凉地凋零了。
而他的皇后已倒地不起,口鼻皆被泛黑的鲜血所覆盖。
“表哥,以后,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元香附跪坐在地上,抱着血流不止的言萝喃喃,神情混合着狂喜和悲伤,近乎病态。
听到踹门声,她抬起一张同样覆满鲜血的脸来,朝沈亦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表哥是我一个人的,沈亦,哪怕你是九五之尊,也休想从我身边夺走她。”
沈亦脑子一片空白。
许久,他推开元香附,抢过言萝紧紧揽在怀里,柔声低唤:“封后大典要开始了,小懒猫儿,快些起来吧,朕的元侍卫,红姑娘……”
怀里冷冰冰的,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应。
“理朕一下好不好?以后,朕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一次就一次,你说十次就十次,朕绝无二话。”
沈亦闭上眼,眼角滚出两行热泪,其声钝钝,有如悲鸣。
“朕的……红领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