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羽和李西昂重新回到鸿宾楼时,天色已经半黑了。
江州城的雪下得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的鹅毛将整座城市装点得银装素裹,天地间似乎都归于寂静,满眼一片茫然的白。
北方也是有雪的,却似乎和这样的雪有所区别。北方的雪飘落在辽阔的原野,茫茫天地间只有一点人迹,所望之处都是望不到边际的山原旷野,雄壮瑰丽,然而却平添了些寂寥。
比起自己长大的北方气候环境,其实他更喜欢南边。
南边的山很好,水很好,山水都很好。就连他头一回看见属于南方温柔而细密的飘雪,也让他觉得内心安定下来。
他鲜少来江州城,记忆中有关这里也大抵是很多年前。具体的细节他也忘得差不多了,唯一清晰记得的是除夕夜里灯火通明,城楼外燃放的焰火,他望着父亲母亲的身影,夏儿灿烂的笑容,照得他的瞳孔里也倒映出那般的热闹景象。
他这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有了家人的陪伴,他却更觉得寂寥,好像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决定了命运,永远只能孑然一人站在边缘,冷眼旁观着他们的喜怒。
他不属于人群,然而他究竟属于什么,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楚。
原本十多年来主仆二人就习惯了彼此陪伴着,这次又是难得没有外人打扰,因此在城外散步赏心,一时竟不觉时间流逝。
直到夜幕将至,南宫羽才拢了拢身上的外衣,侧头对身边的李西昂道:“回去罢。”
原本还预计游月这闹腾性子会不会惹得对方不悦,未曾想两人意外发现,他们只不过出去半日,游月和卫琳琅居然已经火速熟络起来,甚至差一点儿要义结金兰了。
“游月再见~”卫琳琅重新靠回了软塌上,挥着小手绢悠悠道。
游月也以一副相当难舍难分的表情回应:“卫姑娘拜拜……”
李西昂站在南宫羽身后翻了个白眼:“那你干脆在这儿多留会罢。”
“那还是不必了。”
游月立马就变了脸,下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了南宫羽身侧表忠心:“少爷终于来接我了,我就知道少爷还没忘记我!”
南宫羽道:“今日忽然起意去城外,未曾照顾到你,是我考虑不周了,趁这夜还剩些时间,你若是有哪儿还想去的倒是可以看看。”
游月这时早把方才那些脑内对他的谴责给丢天外去了,笑得那叫一个甜蜜,一时间嘴都咧得合不上了,只知道不停重复着“好好好……”惹得李西昂嫌弃得不行,频频用一种丢人的眼神打量着。
卫琳琅抬眼望他,表情仍一如既往的平静:“要走了么?”
南宫羽道:“今日多谢卫姑娘的款待,我们便不打扰了。”
李西昂也道:“多谢卫姑娘,少爷和我都很感激。”
卫琳琅忽然笑了:“难得来一次,不带些糕点走么?”
李西昂似乎是想到一些不太好的经历,脸色一变。
“……不了。”南宫羽看了一眼李西昂,叹了口气,婉拒道。
他大抵已经猜到卫琳琅其实对他们二人的行为心知肚明了,只是她这人聪明又骄傲,仍故意装作不知。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这样噢,”卫琳琅点了点头,倒也没再多说,“所以你就要走了么?还未……待在这儿多久呢。”
“原本的计划是一路南下,就只是在江州城暂留几天,西昂因为一些意外受了些伤。”说到这里南宫羽又侧头看了他一眼,李西昂将绷带吊着的手臂往前一举示意,“现在正观察着伤势,待伤口愈合了些再动身走罢。”
卫琳琅的眼神闪过一阵黯然,他明明知道自己指的不是江州城。
“那你走罢,我就不送了,反正鸿宾楼始终在这,我也在这儿,你若想来见我,随时都可以的。”
“至于那点心——”她说到此处特意拉长了音调,李西昂绷着表情,耳朵却早已拉长了紧张听着。
“便不带了。”
卫琳琅笑着嗔他:“你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呢!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障,招惹上你这样一个冤家,迟钝坏了……你走罢,我还忙着品茶点呢,若你下次再来,我亲自接你。”
游月瞪大了眼睛望着卫琳琅,莫名觉得她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但她又笑得那么灿烂,叫她甚至有些疑心自己是否看错了。
卫姑娘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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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少爷翩然出尘不似凡人,自然不会将自己的想法露给谁看,于是游月就颇为善解人意地代入一下情景,干脆替他为自己这丢下贴身侍女的无情行径感到自责而内疚。
是的,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思及此她觉得自己身为侍女实在是千载难逢的顶呱呱,于是也就厚着脸皮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说江州城的青楼也蛮繁华的。”
李西昂听了忽然猛地开始咳嗽起来,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说什么?!”
游月又腆着脸皮耐心解释:“青楼呀!就是那个有各种漂亮姑娘和——唔唔唔——”
她一把打开从背后穿过来捂住她的脸的凶手,怒道:“李香你干嘛?!”
李西昂结巴着道:“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说这些!”
不说还未发现,游月这才察觉到他耳后薄薄红了一层。
还不是个单纯得要命的小屁孩嘛,游月了然,摆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语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且听姐姐跟你说啊,青楼不是你想的那样。”
“青楼的姑娘可都是正经人家出身,卖艺不卖身的,不只是这样,人不但温柔美貌,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这什么陈腐落伍思想,当它什么魔窟呢……”
李西昂睁着一双正直的眼睛,无不怀疑地问:“是这样么?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她不但知道,她还在那上过班呢……
游月眼珠子一转:“那自然是因为我曾经在妖界时……呃,有幸听说过那边最大花楼田子坊的事情,人可是正经营业机构,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想她在田子坊给人累死累活打工数月,这次总该让她当回客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