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墉,绝不弑君。”
这话说的坚决,眼底所有的恨意都消失了一样。
不禁让人感到诧异,钟先生宁犯天下大不为,也仍然要开口提醒,“殿下,你的深仇大恨也不打算报了?”
报,可不应该是对她。
李墉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解释,便沉默了下来。
可是他的沉默,让人感到失望的同时还有一些难掩的悲伤。钟先生双脚一软,整个人撑在了书桌上,“殿下如今,当真是心地善良啊。”
“您或许能忘记那些仇恨,可臣不能忘。”
钟先生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伤口早就已经不疼了,可是每次摸上去时,忍不住的回忆翻涌。
他转过身,没有看正位上的李墉。可说出来的话,却无端让人心里难过得打紧。
“我不过是亲王府上的一个幕僚,给忠亲王出谋划策的小角色。是他赏识我,让我能跟着瑞麟军去涨涨见识。没曾想,那竟然是我离阎王殿最近的一次。”
李墉的手紧紧握着,这故事他听过不下百次。
而不单是钟先生的口吻,还有很多人。只是他是切身经历过那场大战的人,便也生出了不一样的感受。
“十万大军被围困山谷里。瑾王殿下恐怕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尸体堆成山吧。”
钟先生肩膀渐渐颤抖了起来。声音也带着哽咽,“若是战死,我便不说恨与不恨,可十万大军是被活活饿死的。”
李墉偏过头不再看他。
“若是陛下肯派援军或者是让周围藩王接济我们些粮食,瑞麟军何至于此。”
顿了顿,他转里过来。一双眼睛只有一只瞳孔会转,另一边的眼眶里空空如也,一片漆黑,“陛下害死里忠亲王,再囚住了王妃和郡主,以此控制殿下。”
“这,便是她李甯玉的手段。忠亲王一死,她立刻将瑞麟军传于殿下,你又知道其中何意?”
“我知道。”为了控制他,为了羞辱他。
可明明错的是她,她又凭什么想着羞辱忠亲王膝下唯一的养子。
只是这一切,如今看来似乎也变质了。李墉始终坚信自己看到了。他抬眸迎上钟先生的视线,声音柔和了些,可语气仍然坚定。
“我说了,如今的陛下已经不是从前的陛下了。”
“殿下糊涂啊。即便她李甯玉换了一个魂魄,可她的地位永远不变,她是谁,根本不重要。只要她一天是桑武国的陛下,那瑞麟军的仇就是她所要背负的。”
这话,听上去似乎没有问题。
可李墉却只是摇头否认了他的说法。因为只有在他的心里分辨得出来区别,李甯玉和姚笑笑的区别。
她是谁,真的不重要吗?
对于天下人来说,如钟先生所言,她只是陛下。
可对于李墉来说,她是那个只守着一汪清泉就能开心好久的傻子。
是对着漆黑街道认真规划着未来到睡着的笨蛋。
是害怕了会拉着他的衣袖哭的姑娘。
是笑的时候会露出洁白牙齿的姚笑笑,正应了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钟先生还想在说什么,可似乎也是身心俱疲,不想多言。只是在门口时又站定,回身开口,“殿下,即便你不复仇了,你对她的情义,又一定能得到回应吗?”
“她是陛下,是天子。是要为李家开枝散叶的人。不可能只你一个人,殿下受得了?而且,你是她名义上的堂哥。”
一字一句,就像是弯刀割着他心头的血肉。
一下一下的刺痛,却无法让他清醒,反而欲罢不能地想起那张笑脸。
那是只有她才会有地笑容。无论对着谁,对着什么事,她总是淡淡笑着,从眉眼到心底的笑。
一夜的辗转反侧,他像是自虐一般。越是心里愧疚的厉害,越是不想伤害他。一天抹黑找不到头的路,他走得甘之如饴。
到了上朝的时辰,他顶着一张疲累的脸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可却在看见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时,心里更是复杂无常。
姚笑笑的朝服越穿越习惯,她上朝时候的仪态也变得更加端庄,可唯有脸上的笑意和眼底的温柔,是如何都磨灭不掉的。
李墉抬眸便看得失神,一时间忘记了下跪。
殿中监小声提醒一句,“殿下,下跪了。”
殿上的人听见异样看了过去,立刻迎上他一双无神的眼睛。她莫名有些心疼,早上起来是听欣儿说昨夜是他送自己回来,又耽误了好半天。
自己则是在他的怀中呼呼大睡了过去。
给了一个带着抱歉的眼神,她就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百官时,她深吸一口气。
李墉觉得她今日有些反常,可又实在摸不透这人究竟想要干什么。只是既期待又紧张地等待着。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只要心里慌张,她手里的动作就会很多。听着众大臣进谏的时候,总是摩挲着自己的大腿。裙子被她揉的很皱。
不由让殿下的李墉想起了她昨日睡觉时捏住他裙摆不松手的样子,心头的涟漪如浪涌般席卷着他。
从前都习惯性回避的他,今日总忍不住抬头看着姚笑笑。
看她摩拳擦掌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已然收敛不住。偶尔一对视,又不经意地低下头。
等所有人都进谏完毕,姚笑笑看了他一样,似乎在向他发出什么信号,没等人回应,她自顾站了起来。
站在殿上最外面,抬起手大声宣布一句,“我近日连连做梦,先帝托梦斥责我的政绩实在难看。在梦里我被一遍又一遍的数落和责罚。”
搬出了先帝,看来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文武百官都屏着呼吸,不敢抬头看着殿上。
姚笑笑早都习惯了这种反应,又大声自顾到:“我想来想去,当年让朝歌城戌时闭市的禁令,着实妄为人道了。”
台下细细碎碎有了感叹的声音。
人像是被鼓励了一般,笑容更肆意,“所以我决定,将这条禁令彻底废除。”
“从今往后,朝歌城恢复从前先帝在时的传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