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椒枝是个胆小的人。


    生性胆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胆小并不是什么坏毛病。就连皇帝陛下，都在某种程度上，纵容了他的胆怯不是吗？


    铜锣震天响，与铜锣一起响起的是天边轰鸣的雷声。


    层云滚动，其间电光闪烁，轰鸣不止，令人望而生畏，心中似有郁结不得抒发。


    十里外的景象杨椒枝看不到，他只能看到晦暗天光下不过两三里的光景，昏昏沉沉一片，只有将士背后鲜红的披风有那么点亮色。新发不久的植被早已经被践踏入尘沙，和摔断腿的战马滚作一团。


    咣咣咣——


    杨椒枝目光扫视一圈，剧烈的心跳，心中的恐惧，让他有种站在深渊边缘，下方时刻有无数只手臂要拉扯他坠入深渊的错觉。不知不觉间，他往前走了几步，忽地脖子一紧，杨椒枝猛然回神。


    “杨大人现在殉城还早了点。”


    杨椒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膝盖已经贴在了城墙上，再往前，恐怕是要翻过去了。


    杨秦把手上血污擦到杨椒枝身上，见他手上铜锣，顿觉好笑。


    “杨大人没走，我很意外。这是要报时辰？”天光晦暗不明，乌云笼罩日头，这时候可分辨不出天时来。“等等吧，雨停了就知道了。”


    杨椒枝摇头。


    “我是来指挥的。”


    杨秦一愣，忽地笑了。


    “大人还是退后的好，乱箭伤到您就不好了。”


    杨秦说完，习惯性地扫视下方，瞳仁猛地收缩。箭矢正朝这边飞来，难不成他的嘴开光了？杨秦来不及细想。


    “趴下！”


    他蹲下身要去拉杨椒枝的，刚伸手就听到一阵风声，仰头就见杨椒枝已经中箭，正中心口。


    “杨椒枝？你……”


    杨椒枝低头看了眼心口的箭，有些茫然地歪了歪脑袋，这是他跟县主学的，每次县主这幅模样，都会干一些奇怪的事情。


    这次轮到他了。


    吃力地拔掉心口箭，杨椒枝蹲下来，喘了几口气乱跳的心脏才平复一些，嘿嘿笑了起来。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这人是疯了吧？杨秦看着杨椒枝伤口处，想看出这人究竟伤势如何，杨椒枝穿的衣服颜色深，不太能看出来。正在杨秦迟疑时，就见他抄起剑鞘用力砸起铜锣来。


    当当当——


    热火朝天的姿态，哪里像是受伤了。伸手一戳，这人心口处有个凹槽，再一摸，原来是个厚约大半寸的护心镜。那箭射中心脏，却没能射穿护心镜，只在护心镜上留了个凹槽，能不掉下来，全凭借杨椒枝穿得厚。


    可不是，夏天穿一身小棉袄。


    杨椒枝抹了把热汗，小心翼翼瞅了眼战况，再次敲锣起来。


    桄榔响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作为第一听众杨秦觉得脑子都要炸裂了。


    “疯了，疯了，真的疯了。”


    杨秦不再管他，去了其他地方。


    “县主军师他敲那么紧，都跟不上了。”李谷子一边挥舞朴刀，一边吐槽。“他就不能慢点？”


    白青盘紧手中长鞭，瞟了眼这个位置几乎望不见的城墙，手一挥，长鞭游龙似地，冲向要扑来的辽人，直接打在了对方面门上。


    “老实打你的仗。”


    “啊啊啊啊啊~追着我跑干什么，我凭本事挖坑的！”战场上划水摸鱼，试图继续挖坑的乡兵被几个辽人围攻，吓得乱窜起来。


    白青抬手，让反派系统打开百发百中技能。


    咻咻咻。几支毛躁竹箭，直接射中那些人的眼口鼻。辽人应声倒地，挖坑的那个乡兵一愣，继续挖起坑来。


    “县主我想学这个！”


    李谷子看到了全程，一边打横朴刀抵挡辽人的攻击，一边趁机想要偷师。


    白青可教不了这个，没有百发百中buff，她连一箭都射不准。充其量是一个刺客的人，注定做不了弓兵。没有其他辅助，对她而言任何有射程的东西都是摆设。


    “老实……小心。”


    白青抽出腰间长刀，解决了想从李谷子背后偷袭的辽人。她站在李谷子背后，面朝那些想要扑杀过来的辽人，歪头微微想了想，忽又听见阵阵锣声。


    不，锣声一直都在，是终于落下的瓢泼大雨。


    “小白，监测。”


    她道。


    “县主说什么？”李谷子愣住，他不认得有人叫小白。监测什么？


    “宿主请控制精神力波动，点到为止。”小白蹲在白青头顶，绿油油的眼睛里无数0和1飞速划过，它此刻没有模仿猫科动物的姿态，仿若一尊黑色雕塑，看着有些冷硬。


    白青咬住唇.瓣，掂了掂手中长剑，剑锋一偏，直接朝着距离最近的辽人挥剑。


    李谷子小心翼翼和辽人菜鸡互啄，只觉得身后风声阵阵，让他有种随时有可能被削掉头发的错觉。更可怕的是，他竟觉得那风声是踩着锣声的点的，这就让人更害怕了。


    跪求军师敲锣敲好一点啊。


    李谷子心中哀嚎，手里按部就班就挥舞着套路，他力量不太够，勉强和辽人平手。


    雨越下越大，面容偏扁平的李谷子几乎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他有些嫉妒辽人的长相了。至少淋雨的时候，还等挡着点，能看清前方。


    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落入眼中，李谷子只觉得眼前模糊。


    他借着对方挥刀之后收刀的空荡擦了一把脸，在睁眼就见那辽人跑了。嘴里还叽里咕噜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怎么了？”


    李谷子茫然。他甩了甩灌满雨水的鞋子，忽地发现雨水颜色不太对，周围味道也不太对。


    他连忙回头，双眼顿时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县县县……主？”妈哎，县主她，什么时候站到上面去了？下面那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李谷子看到白青扭头看向自己，黑沉的眼珠子没有半点光亮，面上没有表情也就罢了，偏偏她嘴巴被自己咬破红彤彤有些骇人。


    黑发因为雨水的缘故，贴在面颊上，衣服也大多贴在身上。本应该是狼狈模样，可她手里的长剑与脚下的血腥，让人背脊发寒。


    原野上刮起风来，将大雨吹得支离破碎，终于露出晴空。


    锣声依旧震天响。


    杨椒枝望着极目之处，心中竟有几分畅快。


    “我没死。”他说。“有什么好怕的？我这次没死。”


    杨秦匆匆安排补兵与安顿伤员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怎么不知不觉间楚北良这个千户和白青成了核心人物。


    一个只管带着一千多人冲锋，没错那一千五百多乡兵，到了盛夏竟然还剩一千多；一个调度安排，竟隐隐有架空他的意思。


    “她怎么让人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