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刘知府得知他们想去水利上看看,神情一阵为难,“这……”
“知府大人可是有难处?”白景殊坐在桌前,端了杯热茶。
“唉,王爷您有所不知,这不渡江水势浩大,也不知水退了没有,贸然前去,怕是不妥。”刘知府弯着腰,看起来十分作难。
言慕玖冷声道,“你身为一州知府,水退了没退还能不清楚?”
“这……”刘知府被戳破,暗地里一阵咬牙,说道,“那既然王爷和将军想去,那下官自然是要陪同的。”
一路随行的还有孙知途,他与言慕玖策马在前,看起来也是交谈甚欢。言慕玖似乎也挺欣赏此人。当初梁涣修建水利的地方距皖州城并不远,只是这一路上的灾民也着实不少。
刘知府看着灾民直捶胸顿足,悲声道,“天不佑我皖州!水患肆虐,百姓受苦,吾身为皖州父母官,却束手无策,真当是备感痛心!”
孙知途听到此言,放慢了速度,待与刘知府并肩同行,才出声安慰道,“大人莫要自责,这本是天灾,凡人无力啊……”
孙知途似乎对刘知府十分信任,这倒是让白景殊感到意外。
路上的灾民,看着他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看着刘知府身上的官服,那眼神却不是敬畏,而是……憎恨。
是了,憎恨。
原本他们流离失所,怀着一线希望拖家带口从不渡江下游一路往上,如今皖州城也将他们拒之门外,每天都有人在饿死。
临近不渡江畔,便听到水流拍石的响声,待到水边,水汽扑面,带着江水特有的腥气。
这不渡江果然如同书中所写,水势浩瀚无垠,临着江风,让人骨中生寒。
刘知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前一指,“王爷,那便是当年的水利了。”
白景殊顺势看去,残破的江堤不难看出当年的宏伟气势,只是如今只剩一堆废石了。
这不渡江修建此堤本就极难,若往后不加以修补,根本扛不住这汹涌的江水。
白景殊看着眼前满面愁容的刘知府,感到一丝可笑。
江边风大,没过一会儿这刘知府便开始咳嗽起来,孙知途看不过去,解下自己的披风,刘知府却摆了摆手。
“二位……关系似乎不错?”白景殊试探性地问道。
孙知途恭敬地回应道,“王爷有所不知,知府大人早年对下官有救命之恩,这些年来待下官也如同父亲一般。”
白景殊点点头,这孙知途为人正直,而刘知府老奸巨猾,恐怕做的不少事也是没让孙知途知道。
白景殊看着咳嗽不止的刘知府,说道,“既然知府大人身体不适,那便回去罢。”
刘知府正等这句话,连忙道,“人老了,身子骨不行了,多谢王爷体恤。”
回程之时,刘知府因身体不适,马儿走的慢,孙知途也就放慢了马速与他同行。
言慕玖策马到白景殊身边,低声道,“江堤上并无近些年修葺过的痕迹。”
当时刘知府咳嗽不止的时候,言慕玖已去堤上探查过了一番。
白景殊心中明了,“这刘知府把女儿嫁入相府,朝中有依仗,想要扳倒并非易事。”
“如今水势渐缓,安顿灾民才是首要。”白景殊道。
言慕玖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满地的饿殍最易招惹什么?”
“……瘟疫。”白景殊面色逐渐凝固。
“是了。”言慕玖说道,“我曾率军北上,途经一城,遭北牧肆虐,城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满城都是尸体腐烂的恶臭。”
言慕玖的语气平淡,“城主已经下令闭城,里面的人不许出,外面的人不许进。”
白景殊蹙起了眉,他并不曾知边境之事。
“当时我年少气盛,质问城主为何不救人,这城中分明还有活人。”言慕玖看着白景殊,“他告诉我,没有活人了,谁都活不了。”
白景殊听着言慕玖语气中的淡漠,有些发冷。
“后来我听说,那座城彻底死了,一点生气都没了。那城主也将自己锁死在城中。”言慕玖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意图。”
“阿玖的意思是……这些饿殍需尽快处理?”
言慕玖点了点头,“你想象不到,人在极度饥饿之时,会做什么。”
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白景殊顿感遍体生寒。
再到皖州城外,白景殊不忍再看灾民眼中的渴望或是憎恨。回到府衙,立刻下令让人将城外的尸体集中埋葬。
刘知府回到府衙依旧咳嗽不止,但白景殊在他衙里坐着,他也不敢走。只能干坐着着等白景殊发话。
等了好久也没等到白景殊发话,刘知府已经快坐不住了,因为他已经感觉到氛围的不对劲儿了。
“刘知府没什么话想说?”白景殊气定神闲的品着茶。
“这……咳咳咳……”,刘知府老脸皱作一团,“下官愚钝,还请王爷明示…咳咳……”
白景殊不急不慢地说道,“就先说说前不久朝廷拨的二十万两银子罢。”
刘知府坐直了腰板,也不咳嗽了,问道,“景王爷这是何意?那二十万两纹银,都用在这受灾的百姓身上了,还有每日的粥棚,处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
白景殊放下茶盏,轻声道,“刘知府不必紧张,本王也知你难处,这本是二十万两,经过层层克扣,到你手里,自然就没剩多少了。”
一听这话,刘知府老泪纵横,“景王爷果然是明白人!我们这当地方官的,哪儿敢说话啊!原本那二十万两纹银,到达皖州,便不足十万,这开粥棚发粮食,都得靠我们自己掏腰包,如今这府里也是所剩无几喽……”
白景殊道,“本王给你指个路子,走不走看你。”
刘知府满脸正气,“景王爷请讲!只要是为国为民之事,下官甘愿肝脑涂地!”
自然有你掉脑袋的时候,白景殊在心中嘲道。
“不妨先跟本王说说,是谁让你如此肆无忌惮克扣官银荒废不渡江堤数年。”白景殊语气里有一丝薄怒。
“这……这……下官冤枉!”刘知府扑通一声跪地,诚惶诚恐道,“下官上任十余年,怎敢不竭尽股肱之力为朝廷效命!”
白景殊完全没在意他的话,继续说道,“本王给你的明路是,你自己上书认罪,指出党羽,陛下若是念你戴罪立功,或许能给你一条生路。”
白景殊语气越发冰冷,“当然若是让本王回去禀告,你可知你犯的是全家抄斩之罪?!”
“下官冤枉啊王爷!”刘知府跪地不起,痛哭道,“王爷若是不信,便问下官那义子,这些年,下官一直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怎敢有半点贼心!”
“孙将军啊……”白景殊慢斯条理地道,“孙将军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认贼作父。”
“王爷怎能空口污人清白!”刘知府双目怒睁,大有一种宁死不屈之意。
“空口么……还真不是。”白景殊顿了顿,“不然给你看个证人?”
刘知府一愣,随后惊疑不定地转了转眼珠。
白景殊语调徒然变暖,笑道,“阿玖,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