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城中虽不似前几日那般阴沉,但也不复往日那般繁华。城中偶尔有马车经过,曾经的富甲商人早已离开这是非之地,现在也只剩下些孤苦无依的百姓。
白景殊站在城中,有人看到他衣着不凡,便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也不知这位富家小公子为何会到此处来。白景殊并非没有见过此等场景,曾经的皖州城外,比此处更加凄惨,但那时天灾,此乃人为,仍是有些触动。
言慕玖看着负手而立的白景殊,走上前去站在他身侧,轻声问道,“与皇城相比,如何?”
“自然是不同的。”白景殊轻声说道,但也未曾有多么悲戚,他本就不是那么同情泛滥之人,只是觉得这座城不该是这样的罢了。
寒风凛冽,这刚在京城送走一个寒冬,在这懿州四月天竟然堪比京城一年中最冷之时,指尖也微微有些发凉。言慕玖褪去戎装,身穿一件浅蓝色云纹衣衫,即使是在这座残破不堪的城中也难掩其锋芒。
他看了一眼白景殊冻的微微发红的指尖,便将他的手拉过,放进自己掌中为他取暖。白景殊感到指尖传来的暖意,轻轻地笑了笑。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打骂声,二人寻声看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浑身脏兮兮又瘦又小的小女孩儿又打又骂,言慕玖看不过去,快步走上前去拦住了那群人,他们也不过是这城中留守的百姓,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对待一个小女孩儿。
被拦住的人正打算开口骂,但一看到言慕玖便不禁怔了怔,世间居然有如此俊美之人?还会出现在这混乱不堪的晾城中?
一旁有眼尖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便是前几日那破城的将军,当日将军的身姿深深地刻在他们脑海,绝不会认错的,便忍不住惊呼一声,“是……是大将军啊!”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皆是一惊,连忙收回了手,跪在了地上,“大、大将军!”
言慕玖示意他们起来,看了一眼那蜷缩在角落轻轻哽咽着的小女孩儿,问道,“为何要如此为难一个小丫头。”
“将军,您有所不知啊,别看她小,这小丫头是个贼啊,偷了我们的粮食。”
白景殊看着那瑟缩着的小女孩儿,怀中还死死地护着一个有些发黑的馒头,他们所说的馒头,便是这个馒头么?
白景殊俯下身,看着那沉默不语的小女孩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儿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不像是坏人,便哽咽着说道,“我叫宝……宝儿。”
“宝儿别怕,没事了。”白景殊轻声安抚道,“你的爹娘呢?”
这小女孩儿实在是太小了,看上去也不过是四五岁的模样,居然为了这个发黑的馒头,不惜冒险。
小女孩儿听到白景殊提起她的爹娘,先是怔了怔,随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爹娘……我爹娘早就死了啊,在神耳镇,那群坏人把爹爹娘亲,和镇子里的叔叔伯伯都杀了……呜呜呜……到了这里,只有…只有一位奶奶照顾我,她饿了很久了,我…我…”
所以,这么小的孩子竟是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里么?这懿州,像她这样的孩子还有多少?
“宝儿!宝儿!”
就在这时,一位衣衫破烂地老妪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将宝儿抱起。宝儿见了她也笑了出来,将那在怀中死死护着的馒头塞进她手中,那老妪看着手中的馒头,落下一滴浑浊的眼泪,“傻孩子……”
原来,这老妪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所有亲人,便收养了这位从远处而来同样孤身一人的宝儿,两人从此便相依为命。
临走之前,白景殊给了她们一些银两,但在此乱世之中,银两或许并没有什么用罢。
言慕玖也是一路无话,只是静静地牵着他的手,从这残破的街巷中走过。在这种温饱都顾不上的日子里,也就无人在意为何两个男子举止如此亲昵了。
自从白景殊来到懿州,言慕玖便感到似乎一直有人尾随,在此刻,他便更加笃定,的确有人跟随,是冲着白景殊来的么?言慕玖眯起了眼。
“这一路上,有感到什么不对劲么?或者,有没有察觉有人在跟着你?”言慕玖突然问他。
白景殊顿了顿,不禁赞叹道言慕玖果然武技登峰造极,就连夜影卫都能察觉的到,便说道,“无事,那是我的……夜影卫。”
虽然此事白景殊从未跟他提起过,不过也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事,一个亲王又自己的暗卫,本就是十分正常之事。听他这么一说,言慕玖便放下心来,这样也好,这懿州本就是是非之地,他若是带兵赴沙场,白景殊身边也有人护着,虽然他也教了白景殊一招半式,但也是远远不够。
二人回到驻扎之地,白景殊四周环视一圈,说道,“此处位于高地,易守难攻,在此驻扎的确可行,姜鸿飞吃了两次亏,也应该会长长记性了。”
言慕玖点了点头,没有接话,抬头看着苍穹之上繁星点点,不知为何便又想起了曾经他带白景殊去往山中观星。
白景殊察觉到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或许他是在为要与自己仇敌共谋而烦恼罢。白景殊便轻声说道,“叶大人已经查出了不少,待此战役结束,便能为言家沉冤昭雪了。”
言慕玖看着他,轻轻将白景殊被风吹动的发丝拨在耳后,其实从那件事之后他想了许多,仇恨伴随了他十年,化成他身体的一部分,可细想来,如今并没有当年那么恨了。因为他的愚昧,险些几次失去白景殊,这足以令他心有余悸。
此刻,他最想要的,便只是跟白景殊一同暮雪白头罢了。
言慕玖抵着他的额头,与他贴的极近,看着那儒雅俊秀的脸,低声说道,“别担心,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