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昔本就是想试探他一番,暗中打量着白景殊的脸色,却发觉他神色如常,便不禁在想,或许真的是那王松无中生有挑拨离间?若真是如此,他也可放下心来,不必再一直琢磨此事。
放眼望去,这金色的大殿中似乎还隐隐有股血气,自古成王败寇,这龙椅之下,何尝不是埋葬着败者的血肉呢。
“皇兄。”
皇帝的声音有些低沉,或许是因方才哭泣的缘故。他抬手指了指奉天殿外那一方青天,对白景殊说道,“皇兄你看,这大好河山,正是你拱手相让的。”
殿外还落着小雪,更把这空荡的宫殿衬的孤寂了些,白景殊沉默半晌,微微垂下了眼睑,这才说道,“当初你不惜一切也想要得到的皇位,如今真的是快活的么?”
皇帝摇了摇头,放在扶手上的一双手轻轻点着那鎏金的龙头,随后轻轻笑了笑,“何为快活不快活,朕知道事到如今朕所做的一切都不曾后悔。”
“好,那便好。”白景殊轻声叹息,“并非拱手让河山,这一切本就是你的。阿昔你可知道父皇早就看出了你的野心,也几经试探与我。”
皇帝的眸子微微颤动,他猛的抬起了头,语调中带着些惊疑,“皇兄是说,这一切父皇都知道?”
白景殊点了点头,想起了久远的往事,仍是不免唏嘘,他转过身抬头看着殿外飞雪,负在身后的手微微蜷缩,“你一定不知,父皇临终前曾与我说,你是所有皇子中,最像他的那个,也让我好好辅佐与你,他生前未能看到的盛世,也就交与你来替他看。”
听完白景殊的话,皇帝瘫坐在龙椅上,伸出一只手轻轻扶着额头,此时他感到有些不真切,为何,为何白景殊会在此时对他说这些?他也分不出白景殊所说究竟是真是假。但若是细细推敲,便能察觉似乎的确如此。
先帝曾说,阿昔这孩子,性子最像朕,朕就故意冷着他,朕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造化。而你殊儿,你是朕最为信任最为放心的一个,朕知道你出于私心救下了言家那孩子,朕知道你做事有分寸,因此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先帝又说,殊儿啊,朕怕是活不长了,朕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亲手取下阿尔泰的首级,朕瞧着言家也算是虎父无犬子,那小子真是像极了他爹啊,若是有朝一日能让北牧彻底归顺,或许就得看他的咯。还有……你曾经问过朕有没有后悔过,朕如今可以告诉你,朕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只是朕并非问心无愧罢了。
朕这辈子最愧疚的便是对言家的事,朕也明白你一直因为此事而对朕心有芥蒂,言将军曾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为何会亲手斩下朕的臂膀,或许你将来会明白的,这是朕的帝王之道。
白景殊看着这个与他流淌着相同的血的人,心想着阿昔果然是像极了父皇,连说出来的话都那么像,而先帝对所说的字字句句还都在他耳畔回荡,看着面前的人影似乎也与他记忆中的模样重叠。
皇帝似乎仍然没有回过神来,他有些怔愣地看着白景殊,小声问道,“皇兄,你是说……父皇那些年一直是在暗中注视着我?可我……”
这么多年来,白景昔一直都认为自己是最被先帝看不起的那个,他没有三哥的博学多识,也没有二哥的武艺高强,可先帝却说他是最适合为帝王之人。一瞬间幼时的记忆全部涌了上来,几乎要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看似最被先帝看重的皇兄,一直以来都是先帝为了试探自己的幌子,而这么多年来皇兄因父皇的青睐也没少被人记恨,这并非是皇兄拱手相送的江山,而是先帝亲自为他铺的路。
白景昔深吸了一口气,眼角隐隐又有些湿润,也不知为何有些无力感。
看着低头不语的皇帝,白景殊也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告诉阿昔的是,先帝还说,虽然阿昔像极了朕,但也有利有弊,朕深知自己内心深处症结所在,若是深陷权势的泥潭中,也可能会迷失方向,若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殊儿,朕亲手培养了五千悍将,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他们一直蛰伏在京城外的各个角落,这是朕的贴身玉符,带着玉符,他们便会听你号令,你大可以废了他自立为帝。
良久之后先帝叹了口气,对他说道,当然,朕希望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
这也就是,白景殊心中最大的秘密,当然他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直到他长眠的那一天。那枚玉符,也被他藏在景王府中的暗格之中,多年未曾动过。
皇帝缓缓地起了身,走下到了殿门前,看着殿外飞雪和满皇宫的白纱,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啸着,他双手紧握成拳,猛地回过头,对白景殊说道,“皇兄且放心,朕必将完成父皇所愿。”
白景殊的唇上带着笑意,他站在了白景昔身旁与他并肩看着雪,轻声说道,“如此便好,若是有朝一日我远离朝堂,也并无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这句话让白景昔有些惊诧,他连忙问白景殊道,“皇兄要去哪儿?”
白景殊摇了摇头,说道,“还未到那一日,我心不在朝堂,你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如今我还不能走。”
如此一说,白景昔的目光中也浮现出一丝冷意,“是啊,此时正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朕呢,曾经朕以为已将朝中异己拔出,却未料到还有朕未能察觉的人。”
殿外吹进一阵冷风,但此时白景殊也并未感到冷,他看了看殿外飞雪,说道,“不仅是朝中,这些年来西岭王蛰伏蜀地许久,而蜀地能人异士甚多,估计他的手下也有不少人为他卖命,就像先前教唆云琅行刺的那人。”
白景昔的双手握的越发的紧,他看了白景殊一眼,低声说道,“朕明白,也多谢皇兄解开朕心中多年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