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在看到眼前那些熟悉的眉眼时,是震惊的,也是茫然的。
赵士升为了隐瞒事情真相,派来的都是自己的亲信,赵夫人自然见过不少人,也熟悉不少人。
可现在,就是眼前这些往日里和声和气地喊她夫人,会帮她提水搬物的亲信,阻断了她回家的路,把她亲手交到死神手里。
那些人仿佛是怕事情败露,动作非常迅速,几乎是在看清马车内的人影后,迅速冲了上来。
剑光闪过,赵夫人还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时候,喉咙已经被刺破。
滚烫的血液喷溅而出,湿了她的眼。
她的手里还握着那个刚刚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福,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向这些熟悉的人问一句好,生命已经迅速地走到了尽头。
在她的身后,那间寺庙被人闯入,朱红色的大门被鲜血染成了鲜红色,一条条毫无防备的生命就那样匆忙地逝去。
那些亡魂不会知道,在他们死后,杀死他们的人脱下了伪装,回到阳光之下,轻飘飘的把自己的恶行推到了别人头上。
赵萧最后还是被找到了,准确来说,不是被找到,而是她自己跑出来的。
偌大的曲潍城中,每一条街上都挂着白绫,纸钱漫天飘散,就像是怕人看不见一样,整整持续了四日。
赵萧就是在所有人或真或假的悲哀中跑出来的。
刚一站到阳光下,还没来得及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一直在街上巡视的护卫兵带回了北凉府。
回府的路上一片寂静,小小的孩子那时候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生死。
战场上能够站到最后的就是生,趴下的、哪怕是最后一刻才趴下的,也只能是死。
她知道自己大概也已经死了,母亲也已经死了,因为父亲很开心。
与自己相伴十多年的结发妻子死了,他居然很开心。
后来的日子又是与母亲没有发现之前一样,甚至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赵萧在没有尽头的恐惧中长大,温柔坚忍的秦放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一根支柱。
她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秦放,因为她知道那是怎么一个人,如果被他知道了这样龌龊的事,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带她离开,可是到最后,还是会变成与她和母亲最后那样的结局——失败。
赵萧知道赵士升的势力究竟有多么大,至少在北凉,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就连叶焕也要忌惮他三分,况且赵萧根本不相信叶焕,因为在她眼里,叶焕是皇室的人,是和赵士升一样,会用那样见不得光的手段对付人的人。
她隐忍着,暗地里帮助秦放建立势力,然而她的身体却因为经年累月的蛊术、怪药变得羸弱不堪,甚至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在做着噩梦的父亲嘴里,听到了母亲死亡的真相。
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母亲真的是死在北延人的手中的。
一直坚信不疑的事情被真相打破,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还活着。
在极度的恐惧、怨恨、悲伤中,她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可是当带着一身阳光的秦放靠近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可是赵士升的一句话提醒了她。
她活不长了,她骨子里流着赵士升那样人的肮脏的血液,上天还能容忍她苟活多久?
跟叶淮止调查到的一样,是真相主动与秦放划清界限,断绝关系的。
赵萧知道自己没有多久可以活了,可是赵士升还好好的,这几年来大病小灾都没有过几次,还有人戏称他可能要长命百岁了。
她母亲那样温婉坚柔的女子只活了三十几年,什么都没做错的她连二十岁都活不过,赵士升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凭什么长命百岁?
怨念日积月累,一旦有了一个缺口就会决堤,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赵萧一边想着怎么处理和秦放之间千丝百缕的错杂关系,一边想着要怎么才能把赵士升所做的恶事公之于众,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是理智却告诉他,用正规的手段惩罚赵士升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做的事牵扯到了皇室隐瞒百年的秘辛,皇室不可能把这件事昭告天下,于是她只能用自己的办法。
正巧那时北延人蠢蠢欲动,而她自以为是的父亲眼高于顶,根本看不见即将到来的危机。
赵萧心中唾弃着自己的行为,却又别无他法。
她去找了北延人的主将,用一张北凉的详细地图换来了对方的一丁点信任,开始了与北延的合作,也是那之后,她才下定决心与秦放划清界限,因为她知道秦放是怎样的一个人。
秦放是战场遗孤,父母都死于战乱之中,他恨极了战争,也恨极了北延人,自己这样一个勾结外敌、通敌卖国的千古罪人,怎么能继续堂而皇之地留在他身边,贪图他身上的温暖?怎么能在弄脏了自己之后,还要让他跟自己这种人扯上关系?
叶淮止沉默着,不知该作何感想。
事实上,在得知赵萧就是那个通敌卖国的奸细的时候,他非常不明白赵萧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是当他今天看到赵萧精神失常的样子,从她颠三倒四的话里得知这些不为人知的密事时,他忽然又觉得有些理解赵萧。
如果是自己被那样对待,又没有申诉的对象,难免会做出一些傻事。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赵萧自己也明白,她活不久了,所以也肆无忌惮了。
叶淮止猜,她可能是恨那些人的,恨那些明知道事情真相却装作不知道的人,譬如他叶淮止,也恨那些帮着赵士升、助纣为虐的人,比如那些夺走了她母亲的生命的亲信,更恨赵士升这样唯利是图的小人。
染筠沉默了片刻,道:“世子,您是打算,告诉傅小姐这件事了吗?”
叶淮止没有说话,刚上好的药在发挥作用,腹间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他一贯喜欢用这样的药,虽然起势很烈,但是效果却又快又好,就像是某些事,一开始虽然难以承受,但是一旦挨过了最难挨的那段时间,之后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现在的他俨然处于这样一个境地,究竟是选择告诉傅晏清真相,还是等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
可是她昏过去之前,还说要听他告诉她……
叶淮止苦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