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节后, 皇帝下诏授陈世美为枢密副使, 又擢拔余靖、王素、蔡襄等人为谏官, 御史台也进了几个主张革新的人。这些人锐意进取, 整日纠察百官言行, 谏言要整顿吏治,就连宰相王延龄都被弹劾过一次,被御史台官员指责为风流成『性』,恃才放旷,奢侈浪费、结党营私。
在这种局面下,百官人人自危, 深怕自己会被整顿下去。
王夫人他们从庄子上一回来, 艾怜便过去给王老夫人请安,见她精神状态有些不好,一问才知道是在庄子里着凉了, 虽然病好些了,但上岁数的人恢复得慢。艾怜说了些劝慰的话,见她怏怏的,坐了一会儿便有眼『色』地起身告辞了。
自此, 王延龄每日下朝后都来母亲房中侍疾, 想尽一切办法哄母亲开心。
艾怜每日早晚两次过来请安,陪老夫人说说话儿、解解闷儿, 这样她倒是能在老夫人这儿天天见到王延龄, 只是他最近严肃得很, 连正眼也不给她一个。
艾怜回想自己最近的言行举止, 也没得罪他啊,那他怎么对她这副样子?难道是陈世美得罪他了,他把气撒在自己头上?
艾怜原本想趁着现在他给母亲侍疾,她也多往王老夫人那儿去,这样好和他套近乎,天长日久的,说不定就会与他摩擦出爱的火花来。可是后来一连看了几天他那冷脸子,也就再没有与他亲近的心情了。
所以每次一回到畅心园,第一件事便是抱着小长生,点着它的小黑亮鼻头,指桑骂槐地数落它几句,借以排遣对王延龄的不满。
小长生就是那只小『奶』狗,之所以取了这么个俗气的名字,是因为王延龄的名字不就是延长寿命的意思吗?
自从皇帝调整辅臣结构后,不断召见陈世美、富弼等人,征询天下大事。
一日早朝,有御史台官员上奏副宰相王举正贪赃枉法,纵容家奴行凶伤人,对大夏国的政策懦弱无能,导致前方战事吃紧,误军误国。又有谏官上言陈世美有宰辅之才,理当予以重任。
于是皇帝下诏罢免副宰相王举正,顺理成章地认命陈世美为参知政事,成为新一任的副宰相。
事情来得突然,举朝哗然,没等百官反应过来,皇帝便下令退朝。
下朝后,百官议论纷纷。
一部分官员到陈世美面前讨好,祝贺他晋升为宰相之列。
王延龄身为正宰相,理当要走个过场,于是慢慢地踱步过去,双手抱拳道:“恭喜陈相爷,陈相爷满腹经纶,惊采绝艳,王某终于能有幸与陈相爷在同一个部门共事了。”
陈世美谦恭地回礼道:“相爷,下官不才,而立之年方被委此重任,而您,刚过弱冠就被拜为宰相,您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国士无双。世美惭愧,日后望相爷多多提挈。”
王延龄嘴角勾着笑,没有接话,他狭长的狐眼审视着陈世美。陈世美以草根的身份,走上仕途还不到四年的时间,就已经得到了圣上的支持,并且在朝中开辟出了小半片天地来,企图与他分庭抗争,足以说明他的谋略与野心。当初真是小看了他,没想到这几年他倒真成了气候。
陈世美则一脸坦然地任由他看着,同时看向王延龄的眼神,温润谦虚,毫无犀利进击的锋芒。
两个男人的气质风度各有千秋,彼此在欣赏对方的同时,他们之间的空气里也开始蔓延起硝烟来。
“一山不容二虎”,王延龄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陈世美的无形的压力。陈世美除了面对原配妻子潘氏有过失态外,其余时候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样有才能还有着强大心理素质的人,可真是他强劲的对手。将来两人之间必将有一场恶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此时,战斗刚刚拉开序幕。
王延龄心里冷笑,还好,上天把潘氏送到了他手上,潘氏既然能让他动容,将来也一定能成为他的软肋。
有不少官员感觉到风雨欲来,大事不妙,于是纷纷涌到了中书省,求见王延龄,希冀作为百官之首的宰相大人能够牵头,以他为核心团结百官形成一股合力,对抗陈世美的革新之举,迫使圣上歇了革新的想法。
王延龄以公务繁忙为由,下令关了中书省大门不许放他们进来,自己则换了便装在侍卫的掩护下从后门回了家。到家后,听说又有一些官员前来宰相府求见,便以为母亲侍疾为借口谢绝了。
在王延龄的书房,曹坤说:“这段日子,圣上频繁召见陈世美。听说昨日圣上开天章阁,陈设笔砚,赐座以待,询问他安国之法。今日就提拔他为副宰相,可见圣上这是要铁了心支持他革新。”
周岩点点头,然后颇为担忧地对王延龄说:“圣上力度如此之大,恐怕会对延龄你不利。如果你明面反对新政,今日的王举正就是你明日的下场。就算你明面上不反对革新,陈世美等人也会想方设法排挤你,打击你,直至把你从宰相位子上拉下来。而且,你身为百官之首,百官一旦发现你不为他们着想,不为他们说话,不管你是否反对新政,都会攻击你,谴责你,你就会在百官中失去威信,失去他们的支持。不管怎样,你都落不了好。”
任福发愁地说:“那怎么办?反对改革,圣上不答应,陈世美不答应;同意改革,百官不答应;不同意也不反对改革呢,所有人都不答应。我今天才知道,宰相真不是人当的。”
王延龄沉思片刻道:“当今,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的局面。我为百官之首,士大夫的代表,利益上与士大夫一样,当然不希望改革。可如今国家积贫积弱,原因恰恰就如陈世美分析的那样:冗员、冗军、冗费,北方还有大夏国和契丹国虎视眈眈,如果不做出一些改变,我大宋难以长久,我身为宰相,心里惴惴不安。陈世美的革新虽好,但树敌太多,依我看,难以成功实施,他早晚会尝到苦果。可当下这种形势,他有圣上支持,如今势头正猛,我若与他硬碰硬,虽会伤敌一千,但也会自损八百,不值得。眼下,我需避他锋芒,等他日后革新失败,群起而攻之时,我再出来收拾残局,到那时候,他整治了一批国家蛀虫后,我再接手朝政,好坐收渔翁之利。”
曹坤笑道:“你这只狐狸,让陈世美为你披荆斩棘,替你把不好收拾的蛀虫给清扫了,真是狡猾的很。陈世美做梦也想不到,他和你斗来斗去,原来只是你的一把刀。”
王延龄摇头苦笑着,江山代有才人出,陈世美的济世之才是世人有目共睹的,他王延龄一个不谨慎 ,就会被取而代之,满盘皆输。
他叹了口气,说:“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我如今处在夹缝中,是众矢之的,一个不注意,说不定就翻船了,从明日开始,我以为母亲侍疾为借口,先告假一段时间,谢绝一切访客。你们三个密切注意朝中动向,再关注一下哪个地方匪患严重、闹事厉害,好给我找个地方避出去,我先躲开这个是非地再说。你们自己也要注意言行,约束家人,别被陈世美给整顿下去,别把自己给折进去。以后没有大事最好不要过来了,有消息传给曹坤,我让夫人多回娘家走动。”
四人又商议了一番,方各自散去。
第二日,王延龄在朝上告假为母亲侍疾。皇帝见王延龄此时装死,倒也合他心意,于是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