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驸马府里, 公主在侍女们的前呼后拥下, 朝陈世美的书房走去。她刚刚听『乳』母说他奉旨要出巡江南地区, 顿时怒气冲天。她斋戒完毕, 他不但不去宫里接她, 反而天天躲在书房里,不去上朝也不来见她。如今不同她商量,就突然就要出巡,竟然还把瑛哥带走,这是要抛弃她吗?真是反了他,他想带着孩子去寻那个女人吗?
侍卫们不敢拦她, 纷纷行礼退让。
她命令侍女和侍卫们们等候在院门口, 自己前往书房,一把推开房门,气急败坏地问他:“驸马, 去江南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同我商议?”
陈世美正在书案后奋笔疾书,见她闯进来,不禁皱了下眉头, 然后放下笔起身对她行了一礼, 不紧不慢地、恭恭敬敬地说:“公主,臣是奉圣上的旨意, 要去江南一带督察新政之事, 此事无法与你商议。”
公主?臣?这是不想同她做夫妻了吗?
他站在书案后面, 身板挺直、容颜俊雅、声音温和, 态度谦恭,又是这种公式化的脸谱!对着圣上是这样的脸,对着百官是这样的脸,对着下属是这样的脸,对着她这个枕边人还是同样的脸!
这种看似恭敬至极、实则疏离冷漠的态度让公主觉得怒不可遏,她走过去一把抓起书案上的纸张撕扯『揉』碎扔在了地上:“什么督察新政?那贱人被锦『毛』鼠劫走了,你分明就是要去寻她!”
陈世美不慌不忙地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又拿出几张纸,重又坐下,拿起『毛』笔继续在纸上笔走龙蛇,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公主,您既然这么认为,臣自然不敢反驳。”
这种消极对抗的态度让公主更加愤怒。她这么生气,而他还能心平气和地写得下去书信?
她干脆上前抢下陈世美手中的笔狠狠地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问他:“你去寻那贱人我不拦着,为什么还要把孩子带走?瑛哥这几个月来已经把我当成了母亲,他那么小,你把他带走,几个月后,他就会忘了我,到时再想培养母子关系就会艰难得多,你有没有为我着想过?”
陈世美不动声『色』地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帕子来,仔细地擦试着沾染了墨汁的手指和手心,良久,才淡淡地说:“公主的身体要紧,正是为你考虑,臣才要带着孩子出门的,你放心吧,那些嬷嬷们育儿经验很丰富,会好好照顾孩子的。至于培养母子关系,你不用担心,你是孩子的母亲,我会时刻教导他爱你的。”
“你?”公主气得浑身发抖,“你为何不让我亲自教导?是在怪我吗?是你先挑衅我的,我已经答应你纳那个女人了,你为什么还偷偷『摸』『摸』地把她养在外面?难到我堂堂公主容不下一个姬妾吗?”
陈世美抬头看着他,那目光淡淡的,没有愤怒和怨恨,也没有愧疚和不安。
什么都没有的表情才让公主接受不了,哪怕他恨她气她,说明他还把她当妻子,可现在他对她视若无睹,这种对她不以为然、漠不关心的态度让她的心犹如浸泡在了冰水里。
受不了他这毫无感情的目光,不想和他的关系再回到从前那相敬如冰的状态中,她爱着他,他的这种冷漠淡然的态度让她感到害怕,她怕失去他。为了挽回他的心,她压着气,深呼吸了一下,转移话题道:“驸马,我的葫芦玉坠呢?”
陈世美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说:“我千挑万选送给你的东西,你却还给了我,不要也罢,我已经扔了。”
这种冷冰冰的话,让公主听了心里万分难过,她的眼中渐渐涌出了泪水,陈世美的身影在她的泪眼里开始模糊变形,她不甘心地吼道:“你把那贱女人看得比我还重要吗?你就是这么爱我的?你以后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冷着我?”
陈世美把帕子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冷冽地说:“贱女人?我的孩子们都是那个贱女人生的,我曾是那个贱女人的丈夫。你贬低孩子们的母亲,就是在贬低孩子们贬低我!不管我有多能干,不管我多么优秀,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贱民,不是我冷着你,而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根本不配做你这个金枝玉叶的丈夫。”
公主委屈地说:“嫁都嫁给你了,我怎么会有瞧不起的你的想法?我只是嫉妒那个女人,你趁我斋戒时日日去与她厮守,你身为副相,如今这么忙,还能天天起早贪黑地京城郊外两头跑。那么不辞辛苦地去见她,在驸马府里,紫溪苑离你的书房这么近,你怎么就不想着天天来见我?你根本就是眼里心里只有她。我作为正妻,看她不顺眼教训教训也不行吗?”
陈世美怒气冲冲地起身,把额头上的白绫解开,指着伤疤大声说:“你看看,这是她留下的,你现在还认为我和她的感情好吗?祁三没告诉你我给她灌了什么『药』吗?她是个极端固执的女人,一心想去告御状,我是个念旧之人,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不想把她怎么样,就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宠她一回后,她就会老老实实踏下心来认命了,没想到她倒是宁死不屈,还妄图杀夫。我被孩子的娘伤成这样,有何颜面去见你?现在我对她的那点旧情都被她给磨没了。如今新政的推行到了关键时刻,江南一带山高皇帝远,很多地方官都不作为,我作为新政的倡导者,奉旨去督察有什么不对的?如果此行能顺便抓到她那就更好了,省的她在外面兴风作浪,给我丢人现眼!我一天天被各种事情缠身,烦都烦死了,你还来给我添『乱』!”
公主从未见陈世美在她面前失态过。自从她从宫中斋戒回来,陈世美就各种推脱,对她避而不见,她也从探子那里得知那女人同陈世美吵架并且把他打出了血,但一直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她心里吃着醋,期望着他能主动地哄她,向她承认错误,可是他始终不来见她,她也没机会见到他的伤处。她总以为男女吵架,不过是他让着她,才让她挠坏了他的脸,没想到额头的疤痕这么严重,这么多天了仍旧还结着痂。
公主对陈世美恶劣的态度并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才是他的真『性』情,对她发脾气总比一脸温和地恭敬疏远强,她心疼地伸手轻轻抚『摸』着伤口,恨恨地说:“下手可真恨,她怎么就舍得?你对她念旧情,就换来这种结果吗?这是什么东西打的?要是砸到太阳『穴』上,你还有命吗?”
陈世美拉下她的手,缓和了声音说:“还是你知道心疼我。不要再提她了好不好?我是怕你担心才一直不去见你的,结果还是让你见到了我丢人的一面。你先回去吧,我要写几封信,一会儿晚饭我去你那儿吃。”
知道了陈世美和那个女人之间并无感情,公主在醋坛子里泡过的心情才好转起来,只要陈世美不惦记其他女人,她就放心了。
只是那女人如此对待陈世美,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陈世美这么个俊美无双、才华横溢之人,那女人竟弃之如敝屣,这样的男人她都不放在眼里,她还想找什么样的?难道她的眼光比她这个公主还高么?此刻,她对艾怜升起了一股好奇之心,突然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然非要去告发陈世美,竟然不屑于与她这个公主共事一夫。
陈世美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完美,连个女人都搞不定,竟然还被那女人打了。要不就是陈世美爱惜她,任她胡作非为,要不就是那女人真的剽悍,陈世美弄不过她。
她一定要弄明白才能真正安心,便继续问道:“驸马,你竟任她如此放肆吗?一个姬妾都治不了,如何能治国平天下?如何能让百官信服你去甘心情愿地去推行新政?”
陈世美凝神盯着公主,当然听出了她的意思,冷着脸说:“是我的心太仁善了,总觉得她是孩子们的亲娘,要给她一些体面,才惯得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公主,女人就应该如你这般温顺娇弱、柔情似水,似她那般的泼辣,我真是后悔娶了她,真是家门不幸!”
公主听了这话,暗暗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气势,放低身段温婉地劝道:“驸马,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你已经把冬妹禁足了这么久,一个小姑娘,不要太过严厉了。”
提到冬妹,陈世美的火气又上来了:“你不许管她,我走以后,你也不要心软,直到抄完一千遍《女戒》才允许她出院子,然后再找两个宫里的嬷嬷,一定要严厉地教导她。”
“那明日晚宴给你践行,也不许她出门吗?”
“不许!”
公主弯腰把地上的笔捡起来,在秋蝉桐叶玉笔洗里涮了涮,又温柔地给他,磨了回墨,伺候他写完了一封信,然后柔声地说:“驸马,妾身刚才莽撞了,以后遇事一定要先冷静下来。都是你不好,你如果早日同我说明白,我会这么不讲理吗?”
见她先服软了,陈世美也见好就收,把她拉坐在自己腿上,『摸』着她娇软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自省道:“我不想让你多为我『操』心,以后,遇事一定同你多沟通。”
公主贴着他的脸娇嗔道:“你以后不要再对我那么冷,我爱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不要总伤我的心。”
陈世美“哦?”了一声,低语道:“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后,不动声『色』地命令道:“你把桌案收拾干净吧,桌案上不许留东西。”
公主诧异地看着的,不可置信他竟然真的把自己当下人对待。陈世美的眼光温和中带着股执着,一副不容她拒绝的样子。
他后日就要启程了,公主很珍惜眼下的时光,不想拂逆他惹得两人又闹翻,便忍辱负重地从陈世美的腿上下来,把桌案上的东西一一移到了旁边的柜子上。就是笨手笨脚地搬动那只沉重的香鼎时,陈世美也没给她帮把手,就这么看着她独自把书案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做完了这些,公主微微喘着气,委屈地问他:“我可以走了吗?”
陈世美笑道:“不可以,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亲力亲为。”
公主怒道:“我不想再做了,我讨厌你!”
她转身要走,却被身后的陈世美突然抱起,放倒在书案上,耳朵也随之被他咬住了。“公主,出嫁从夫,对于丈夫的一切要求,妻子都要满足,这才是为妻之道。”说完,吻了上去。
一番云雨过后,公主的脸就像一朵娇花,等陈世美给她『插』上最后一只簪子,便红着脸告辞道:“驸马,别太辛苦了,我去准备晚饭,你忙完了就快些去。”
等公主的一群人退出院子后,良久,陈世美阴沉着脸,召来丁大官人,让他汇报秦永和潘氏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