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龄虽然倨傲, 但对于别人的建议还是能听进去的, 况且她教训得很是, 对于别人有道理的话他自然不会去争辩。
没得到想象中的冷嘲热讽, 艾怜松口气的同时, 猜想着也许是他喝高了脑子迟钝了。
虽然不再想着攻略他的事情了,但她还是很关注他的实力,毕竟他强大,陈世美才会受到牵制。敌人的敌人,虽不是朋友,但她还是希望他能仕途顺利。系统说陈世美几个月后会来延州, 会发生什么事呢?游戏里的世界和真实的历史不一样, 她不敢随意预测。
都说酒后吐真言,借着他眼下不够清醒的状态,也许可以套出些话来。她犹豫了一下, 试探着问道:“相爷,您要在延州呆到战争结束吗?万一战争一拖再推,等您回到京城后,陈世美的势力会不会已经不可撼动了?”
王延龄的心警觉起来, 她这话里暗含挑拨的意味, 难道她还没死心,还想着让他为她出头?
他停了下来, 转身看着她, 气势开始『逼』人起来,
艾怜觉察出了他的变化, 也停了下来,退后一步和他保持着距离,正『色』道:“相爷,我对您再没有攀附之意。我会自己解决我和他之间的私事的。我明白蚍蜉撼树自不量力的道理,他权高位重,我一个女人又消息闭塞,只想从您这多了解一下他的情况作为参考,没别的意思,您不想说就不用说。”
王延龄哼了一声,转身继续朝前走,背影的气势依旧凛然。
艾怜又落在他身后两三步外的距离,只是这时候他们转了方向,他的影子也移到了身体侧面,她的脚踩不到了。
幽深寂静的巷子里,能清晰地听见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好半天,艾怜听到他在前面幽幽地问了一句:“你也知道‘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她知道他在讽刺她,不想同酒醉的人一般见识,便没出声,默默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脚下发飘,心想为什么他头脑还是那么清晰,还不忘嘲讽她?
巷子两边的院墙,大部分灰突突的,墙皮斑驳,不少人家的墙根处堆着石块烂木头等杂物,这个坊一看就不是富人区,但也不是低矮脏『乱』的贫民窟。
经过一户人家的门口时,门上挂的花灯发出五『色』的光芒,使得王延龄那身华丽的紫袍绚丽多彩,把他的身形也衬托得更加飘逸风流。
艾怜同他无话可说,便研究着他的背影。他的紫袍子不知是什么料子,垂感极好,细看上面还有暗纹,竟然还能随着光线的不同而变『色』,腰带上镶嵌着莹白的宝石,一定价格不菲。他的身形整体看去,很是挺拔完美,她见过他敞着衣领的胸肌轮廓,但不知道脱了衣服后的身材怎么样。
既然会武,臂力腰力应该很强,那方面应该也能不错吧。身边没有家眷,不知道他打不打野食,他会找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如果不找女人,他也会用五指兄解决生理需要吧?
艾怜脑子里正不纯洁地琢磨他的时候,冷不丁一只动物从杂物堆里快速窜出来,吓得她惊叫了一声,紧跑两步抱住了他,而王延龄听到声音转身接住她的同时,把手中的酒坛子甩了出去。
“咣当!”同时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喵——”声,王延龄转过头去,看见他砸中的是一只猫,便张开双臂问:“是猫。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手?”
艾怜的脸贴在他冰凉柔软的衣服上,一手搭在他的腰上,一手紧紧揪着他的前襟,心里吓得砰砰『乱』跳,听到他的话,急忙松手,退离了两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被吓到了。”
王延龄的前襟被她揪得松散了,那一沓信纸『露』了出来,他没注意到,也没理会她,转身继续走。
艾怜回头看了看那只惨死的猫,即使喝飘了,他的速度、力度和准度也丝毫不减,吓得她心里发誓再也不惹他了。
没走几步,王延龄忽然被石头绊了一下,嘟囔了一句踢飞石头继续朝前走,连胸前的信纸掉出来都没发觉。
微风吹来,信纸有些散开了。艾怜捡起来扫了一眼,就着月『色』和附近的灯光,看到了一个婴儿的白描画像,便快跑了几步,对他说:“相爷,您的东西掉了!”
王延龄转身,『摸』了下前襟,然后接过来。
“画像上的婴儿是不是珉儿?”
王延龄拂了拂信纸上的灰尘,“是,你见过她?”
“嗯,白白胖胖的,长得像你,梅姨娘那时候还担心你不喜欢呢。”
“我的女儿,怎会不喜?都快八个月了,我还未曾见过。”话刚说完,敏锐的耳朵便听到了艾怜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你还没用晚饭吗?”
艾怜有些难堪:“嗯,难得出来一趟,一会儿想尝尝夜市上的吃食。”
“正好我也没吃,我请艾娘子吃饭吧,顺便同我说说珉儿的样子,梅氏在信里写得不够详尽。”
刚才和他那样抱在一起,如果再同他吃饭,等明日他酒醒了,不定心里怎么恶意揣测她呢。她不想再和他多待,拒绝道:“多谢相爷抬爱,只是我同姐妹们约好了,等汇合后要一起吃东西。”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又转过一个巷口,视野阔朗起来,尽头处的广场上灯火阑珊,欢乐的嘈杂声也传了过来,终于走出来了。
到了广场,艾怜向高台的方向望了一眼,十只花灯现在还有七只,而其他高门贵族悬挂花灯的架子上基本都已经空了,便感叹道:“相爷的灯谜果然难猜。”
她转身对他施了一礼:“谢相爷带我走出来,告辞。”
王延龄拱手回礼,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状态,艾怜脑子里的系统也没再弹出来。
到了二月初,忽然一夜之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同一件事,那就是宋夏之间几日前刚刚发生的那场大战。
据说夏军『骚』扰大宋边境,圣上的小舅子周腾派人来见王延龄,联络与他同时发兵进行迎击,但王延龄认为返攻时机尚未成熟,坚决不同意。周腾便派辖下的将军任福单独率军反击,西夏军在任福的打击下受挫撤退,任福下令乘胜追击,宋军追至西夏境内,被夏兵伏击,任福等十六名将领阵亡,万余人士兵战死。
圣上闻之后震怒,贬了王延龄和周腾等一批管辖西北的高官,把周腾紧急召回京城,将王延龄罢了宰相的官职,仍命他管理延州事务。
艾怜在宰相府时听说过任福的名字,他是王延龄的发小,也是他的左膀右臂,现在他战死了,是不是说明王延龄的势力在减弱?那他还能否与陈世美抗衡?
她忧心忡忡,又想起了系统说过的话,让她“成为陈世美的软肋”,去“消弱他的力量”。真是笑话,她能做什么,做个像妲己那样的女人去『迷』『惑』他吗?她觉得她更适合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一刀捅了他。
宋军战败的消息让边关的的百姓心生惶恐,大宋损失了一支精锐之师,宋夏边境出现了一道防守上的缺口。有传言说延州是边疆富庶之城,早为夏国所垂涎,如今王延龄被贬,在西北失去了调遣军队的权力,敌人没有了忌惮,下一步再来进犯就要抢夺延州。
二月廿六,是清明的日子。
衣坊里放了几天假,能回家的回家了,无家可归的那几个也结伴出去踏青了。艾怜没与她们一起出去玩,她买了香烛纸钱,准备晚上去给秦永和张麦兄弟烧纸。
天黑下来后,她挎着篮子沿着街道向南走,正街的十字路口处祭奠的人实在太多了,月初的那场战争让延州城里许多人家都失去了亲人,战场上死去的士兵都就地掩埋了,家人没有他们的尸骨,无法给他们起坟冢,只得就近在家门口处遥祭他们。
艾怜见没地方下脚,便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处稍微僻静的巷子口。
这里也有几处零星的火堆,火堆旁的人或站或蹲,有的在轻泣,有的在嘀咕,也有的默默无言。
艾怜很快点着了火,把纸钱一张张地投进火里,火光照亮了她的脸,也清楚地照见了她脸上的泪痕。这个世界里爱她的男人都在地下长眠,只有她还活着,活得如此孤独。
不久,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人生何处不相逢!潘娘子,这真不是个相遇的好时机。”
艾怜转头见王延龄穿着深『色』的袍子,后面的七弦拎着篮子,见艾怜看他,便对她弯腰施了一礼。
艾怜起身回礼:“相爷,是祭奠老太爷吗?府衙那么远,您怎会来这里?”
王延龄纠正她道:“我如今已不是相爷,潘娘子别再如此称呼了。”
想到如今的宰相就剩陈世美了,她又是陈世美的前妻,便不好接话。
七弦点着火后,王延龄从篮子里抓起一把纸钱投进火堆里,然后又掏出一小坛子酒,倒在了纸钱上。
后来烧纸的人越来越多,四周也有很多的呜呜的哭声响起,呛人的空气里满是飘浮的纸灰。
艾怜听见了旁边王延龄低沉的声音:“纸灰飞做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任福,你在那边也一定是个铁骨铮铮的鬼,只是你要多动脑子……你的家人我会……”
原来他是在遥祭任福将军,他此刻心情一定不好。艾怜忙完了自己的事,向他告辞,临行前特意嘱咐他:“大人,烧完纸离开后一定不要回头看,不然会被鬼缠身的,切记!”
王延龄彬彬有礼道:“这阵子延州城里有些『乱』,让七弦送你回去吧。”然后对七弦说:“你不用再来接我,我多待一会儿,自己回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