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衙后, 由于过度劳累, 艾怜谁也没见, 沐浴之后很快睡得不省人事。
到了第二天, 日上三竿时,如玉和满儿相约一起去看望她, 到了艾怜的院子里, 见伺候她的小厮在房墙根下无聊地扔着石子玩,上前一问才知道她还没起, 就连昨日的晚饭都没吃。
艾怜向来不是懒惰贪睡之人,如玉觉得不对劲儿,拉着满儿进房去查看, 见她瘦了好些, 怕她醒后饿得胃里难受,就唤她起来吃饭, 可是怎么都弄不醒她。她心里惊慌起来,急忙让小厮快去报到王延龄那去。
府衙的二堂上,王延龄正同几位武将及一些下属议论着探子传来的最新军情。
这几天, 进犯的两路敌军, 其中一路连破数寨,一直向南,直抵渭州方向, 一路上烧杀抢掠, 前去阻击的宋军中了埋伏陷入敌军包围, 战死十五员宋将, 损失九千余名宋军,敌军大获全胜,现正满载而归,很快就要回到大夏境内了。另一路直取长安的敌军,中途被王延龄派去的环庆路援军和当地的宋军联手打败,敌军全军覆没,环庆路援军现正在归程的路上。
一位副使看完军情后叹息道:“这次较量,敌我双方各一胜一负,算是打了个平手,我军总算是挽回了上两次战役的败局。”
王延龄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了,头隐隐作痛,他『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泱泱大宋,总体上还是输的,朝廷中那些一心想要求和的人,又要开始借题发挥上下蹦跶了。”
一位武将附和着说:“大人,我们这些常年戍守边关的人,舍生忘死、保境息民,我们不是不想打赢,我们更不是贪生怕死,可是朝廷中总有人认为以和为贵,不相信我们的能力,怕我们拉帮结党,更怕有人功高盖主,因此千方百计地打压我们、离间我们,让我们这些边疆的武将永无出头之日。”
另一个武将跟着埋怨道:“朝廷这么频繁地调动将领,没等将领熟悉士兵的特点,没等士兵适应将领的训练方式,将领就又被调走了,这样哪能培养出将士之间的情感?哪能在战场上指挥的得心应手?况且战况瞬息万变,战机稍瞬即逝,将士之间心意不通,毫无默契,怎么可能打胜仗?”
还有人意有所指地说:“这些都不算什么,更可气的是朝廷派过来的某些官员只会死读书,读死书,根本就不懂军事,否则渭州那边也不会输得那么惨。”
“……”
这些人里,有他的心腹,也有想趁机攀附他的,还有个别人是别有用心的,但总体说来,武人的心思还是率直一些,不太讲究弯弯绕绕,因此每一次坐在一起商议大事,总有人发表一些对朝廷不满的看法,谁知道这里有没有隐藏很深的陈世美的人。
王延龄冷着脸,拿起镇纸敲了敲书案,严厉地说:“你们在我这里发发牢『骚』也就罢了,今晚宴请河西路众将领时,万不许在他们面前这样妄议朝廷!酒后言多必失,你们都注意控制好自己。”
“是。”众人齐声应道。
又商议了一些要务,隐隐的头痛让王延龄有些烦躁,便离开二堂,前往后宅休息。一出门,影十和另一名侍卫急忙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快走到内宅门口,就见里面冲出个人影,那个侍卫像风一样快地转瞬移到前面,抓住了那人的衣领,嘴里喝道:“大胆!竟敢冲撞大人!”
影十认出他来,急忙告诉王延龄:“大人,这是伺候潘娘子的小厮。”
见这小厮如此莽撞,王延龄不悦地问:“你不在潘娘子身边伺候,出门想做什么?”
小厮唬了一跳,被侍卫松开后,忙战战兢兢地站好,垂手回话道:“回大人的话,潘娘子自昨日沐浴后便没再醒来,如玉姑娘和满儿姑娘很是着急,命我前来禀报大人。”
王延龄看了一眼身侧站得笔直的影十,虽然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但他刚才的话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潘娘子是陈世美的妻子,这个女人不是他一个侍卫能去肖想的,在府衙内,他把他拘得这么严,他竟然还认识她身边伺候的小厮,可见他始终都在关注着她。
以前艾怜给王延龄的印象很不好,他也知道她是为了影十才答应留下照顾伤兵的,影十从小就对他忠心耿耿,他当时认为他活着的概率不大,死马当活马医,让他有一丝活下去的愿望,说不定还能救回他一条命,这才默许七弦引艾怜去照顾他的。
后来他从七弦那里得知她不仅把影十照顾得极好,还一直任劳任怨地照顾其他宅子里的伤兵,甚至最后还同其他郎中们一起没日没夜地救护伤兵。虽然她一个女人家日夜同众伤兵待在一起于礼不和,但特殊时期,正是由于她的这种大度和不拘礼,才挽救了很多条人命回来,况且那晚他也亲眼见过她的辛苦劳累,这使得他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
昨晚七弦回府衙后,向他报告艾怜的一举一动时,话里话外充满了对她的欣赏和敬重。七弦是他的书童,自小在书房外旁听,陪他一起被大儒们熏陶教导,耳濡目染之下,他的才华和清高并不输于那些取得功名之人。能够得到七弦认可和敬重的女人,一定是真的有过人之处。
鉴于她劝解如玉顺利出嫁和救护伤兵的两项功劳,王延龄决定去看看她,可是不放心影十,便让小厮和另一个侍卫远远地等着,他转身厉声地问影十:“我之前告诫你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是,大人。”
看着他因冒着生命危险去搬救兵而残缺的手臂,王延龄放柔了声音:“我已经替你相看好了一个姑娘,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性』格温顺,模样秀气,等我们回到京城后,就让夫人为你们『操』办婚事。”
“谢大人。”影十向王延龄跪下谢恩,心上却如同被扎了一刀,疼得无以复加。
王延龄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一丝犹豫,警告道:“从今以后,没我的命令,不许你私下接触潘娘子。”
“是。”影十这次回答得干脆利落,但内里,火热的一颗心开始被寒冰渐渐地封冻住。
到了艾怜的院外,影十自觉地藏在树上不让艾怜发现,虽担心她,却也不敢探头朝室内的方向看,王延龄的功夫也很高,怕被他抓个正着,以后连这个院子都不许他踏入。
见王延龄进来,如玉和满儿急忙行礼。
听如玉述说了艾怜的状况后,王延龄温和地安慰道:“如玉姑娘莫慌,容我先给潘娘子看一看脉息,如若严重,我便去请个郎中过来。”
如玉忙让满儿搬一把椅子过来,自己先去床边用被子把艾怜的身上遮盖严实,这才掀开床幔,拉着她手臂的袖口,把手腕『露』出来。
王延龄伸手按在她的右手脉上,凝神细诊了一会儿,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短短的七八天里,她憔悴得厉害,乌黑蓬松的发丝凌『乱』地散在枕头上,眼窝深陷、下巴尖瘦,素面朝天的倦容上,有种清新素雅之感,唯独双唇透出几分红艳,这又为她的睡容增『色』了不少。
昏睡的她不再矫『揉』造作,不再明艳妖媚,这种自然而然的羸弱的病态美,让人看了心生爱怜。这等美`『色』,别说影十那『毛』头小子经受不住,就连他此刻见了都有几分动心。
他起身,如沐春风地看着如玉和满儿:“无妨,潘娘子只是太疲惫了,随她睡吧,饿醒了自然就起来了。两位姑娘若是不放心,可以留一个人在这里照顾她,毕竟现在府衙里没有丫头和婆子,小厮又年纪小不经事。”
如玉和满儿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会留下来好好照顾她的。
王延龄见她们没领会他的意思,便继续微笑着,对满儿客气地说:“满儿姑娘,如玉姑娘如今出嫁在即,她没有爹娘亲戚,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张罗,怕是分`身无术。潘娘子这边,还请你多多照应。”
这回,满儿听出了他的意思,一脸羞愧地答应了。王延龄满意地出去了,临走前叮嘱门外的小厮要听从满儿的吩咐,顺便把如玉给带走了。
艾怜整整睡了一天两夜,等醒来时,看见满儿在她房内照应,很是感激。肚子里空得厉害,虚得腿发软,便赖在床上吃了两碗粥,这才起身梳洗打扮,然后向她打听如玉的情况。
满儿酸溜溜地说:“如玉姐收了王大人给的嫁妆,正高兴着呢,哪里顾得上我们。”
艾怜敏感地听出了她话里的酸意。这小丫头,大好的机会先给的她,是她不要,才落到了如玉的头上,这会子拈酸吃醋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艾怜淡淡地说:“去看看如玉吧,看她缺什么,我们好给她添妆,可千万别同她的东西重样了。”
在如玉的房里,艾怜向她们简单讲述了自己这阵子的经历后,提出想看看如玉的嫁妆。
如玉把王延龄送的东西全部摊开在桌子上给她们看。
精致的木匣子里装着成套的金首饰,一对儿镂空的蝴蝶金钗,一对儿镶着榛子大的南珠的金步摇,一对儿球形的耳坠子,还有三把大小不一的缠枝牡丹纹的八齿金梳。此外还有一对儿玉镯、一把玉如意,八匹彩『色』缎子、绢纱以及二百两银子。
她忐忑不安地问:“艾姐姐,这些是不是太贵重了,你说我能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