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夫人和孩子们在场, 王延龄收敛了他一贯狂傲的做派, 陈世美也不再同他顶牛, 他们俩心平气和地聊着一些无外乎民生、养生、过日子之类的话题, 好使身边的两位夫人也能参与到谈话中来。
堂上的气氛温馨愉快,陈世美和公主之间的互动显得温情脉脉、恩爱和谐, 旁边的两个孩子看上去孝顺恭敬、脸上也都呈现出恬静又幸福的样子。
这一家四口, 可真是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他们此时怕是没人想到那个简陋的宅子里孤零零的艾怜吧?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们, 都被另一个女人名正言顺地霸占着,如果换成其他女人,怕是也很难咽下这口气, 只不过大多数的女人选择隐忍, 而她,选择报复。
王延龄想起了在西夏遇到黑风暴时, 他在马车里偷听洞底陈世美和艾怜的对话,当时他们俩既剑拔弩张,又互相猜忌, 同时还互相撩拨, 那种状态下的陈世美无赖十足,那才是他真正的本『性』。女人是脆弱的,跟这样的人做夫妻, 不想被他生吞活剥了就只能变得和他一样虚伪狡猾。
对面一脸温润和煦的陈世美, 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王延龄实在不想再面对他那张讨厌的文痞嘴脸, 便把一双美目转向了公主。可是当公主无意间看了他一眼时,他忽然想起圣上曾经打算把公主嫁给他来着,这么微笑地面对公主实在是容易引起误会。
他马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的角度,把身体稍稍转向对面两个孩子的方向。男孩分明就是陈世美的翻版,也不讨喜,那女孩儿倒好些,只是他长时间地朝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孩儿看,好像也不太成体统。
唉,王延龄别别扭扭地又调整回了原来的角度,再次把身体朝向令人生厌的陈世美。
那个神似艾怜的小女孩儿,激起了王延龄对艾怜的无比思念。可是他又不能去她那儿,现在那处宅子周围有陈世美的人时刻盯着,他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近。
虽然不清楚陈世美因何不带走她,但他心里很是高兴,他认定她是因为舍不得他伤心才执意留在原处的。
好些天得不到艾怜的消息让他如坐针毡,虽身在华堂上和陈世美觥筹交错说着满嘴虚伪的客套话,但他心里想的全是她,一直琢磨着怎样能和她取得联系。
艾怜这阵子一直忧心忡忡,陈世美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急不可耐,七八天过去了,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是公主对他看管得严格,还是他在惩罚她的不听安排。
没权没势没钱没人,这就是艾怜此刻的真实写照。想当初她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一定可以虐到陈世美,现在看来,仍旧是陈世美在虐她。
她可真是可笑,蚂蚁撼树,不自量力,复仇的这条路不知怎样走下去才好。
民以食为天,吃饭穿衣对活人来说远比复仇更加重要。她把这段时间做的绣品送到绣坊卖掉,领了工钱后又接了一些活儿,把图样和底布装在包袱里裹好。出了绣坊后,见秋高气爽天气正好,于是决定逛一圈儿换换心情再回去。
正当她在街边走走停停时,忽然从斜刺里过来一人,拦下她说:“真是巧了,这不是夫人吗?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艾怜扭头一见,是陈世美手下的那个既粗鲁又好『色』的大胖子,便沉下了脸。
丁胖子一看她这脸『色』,就知道她还在气头上,便作揖道歉:“在西夏时,属下冒犯夫人是迫不得已,实是因为驸马爷吩咐属下做事一定要像,万不能被西夏人看出端倪,这才力气大了些,与夫人拉扯时,撕坏了夫人的衣裳,伤了夫人的皮肉,让夫人受苦了。”
这话说的,前两句还有些人样,后几句明显是毁人清白的调戏之言。
他是陈世美的心腹走狗,艾怜当然不能轻易得罪,便装作大度地说:“都是为了使议和大事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我们都是大宋子民,为国家做出些牺牲是应该的,我不觉得委屈,况且你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你。”
“谢夫人不罪之恩。”面上虽说得恭敬,他那一双眼睛却不住地往她身上『乱』瞄。
艾怜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出个八`九分来,她还想从他嘴里套出些陈世美的隐私呢,便向他假意含笑道:“你可是驸马爷身边最得力的人,常听驸马爷提起你,说你办事能力强,是个可信之人,只是以前碍于男女有别,一直未有机会与你深交,既然今日这么有缘在街头遇到了,还烦请你回驸马府后,时刻想着在驸马爷面前提着我些。”
丁大官人听出了艾怜受到陈世美冷落的怨意,便对她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
眼下秋老虎正盛,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晒着,丁大官人很快就汗流浃背了,油光锃亮的白胖脸上显得更加肥腻,他眯缝的小眼睛里此时已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属下对主子女人的恭敬之意,看她的眼神是肆无忌惮的『色』相,就好像他已经透过她那薄薄的衣服看光了她一样。
艾怜不怕他看,站在原地,既没有出声,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以同样肆意的目光打量着他。
这女人够『骚』,胆子够大!
丁大官人从袖筒里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别有用心地说:“夫人,天气炎热,仔细中了暑气,前面不远处有我的一间铺子,若夫人不嫌敝处简陋,请随我去吃杯茶解解渴,等太阳落一落,属下雇轿子送您回去。您看可好?”
这死相果然上道!
艾怜故作为难:“这,怕是不方便吧,驸马爷的暗卫一直在跟着我,与外男接触,被驸马爷知道了不太好。”
丁大官人心里骂了句『骚』货,暗想这小娘们接触的外男还少吗?现在来跟他装正经了。他上前一步,压低嗓子道:“夫人大可放心,每日在您身边盯着的暗卫都由我负责调配安排,那些低贱的暗卫没有资格直接面见驸马爷,对于您的一举一动,他们都是先向我汇报,我再酌情报告给驸马爷。”
艾怜听了脊背一阵发凉,他这番话里可是大有深意。
会不会他已经掌握了她和王延龄之间的事情,为了『逼』迫她就范,才没向陈世美报告的?
艾怜不动声『色』地说:“既然如此,那我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请丁爷在前面带路。”
这小娘们果然脑子快,丁大官人心里满意,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后,然后摇着大扇子,摇头尾巴晃地走在前面。
艾怜跟着他,从后面看着他那水桶般的身形,心里一阵厌恶。他们现在正顺着她刚才走过的路往回走,只走了大约二三十米的距离,丁大官人就在一家铺子门前停下了。
“泰兴长生库”?他的铺子居然是这家当铺!
她抬头冷冷地看着铺子门脸前那长长的招子,心里痛得一阵阵发颤。
当初她和秦永逃亡江南时,在路上他们俩就是在一家“泰兴长生库”的当铺里当掉了陈世美给她的首饰,后来陈世美就是根据那些首饰的线索,查到了他们的踪迹,前去追捕他们的。
她真想抱着自己的脑袋一阵猛锤,当初怎就不知道加小心?怎就暴『露』了行迹?如果不当了那些首饰,只当掉从古墓里带出的珠子,何至于她和秦永阴阳相隔?
“夫人,请。”丁大官人见她盯着招子看,便提醒她进去。
艾怜强忍住自己又恨又怒又伤心的情绪,转头装作不可思议地问:“这是你的铺子?泰兴长生库可是知名的典当行,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有这家名号的铺子,我的家乡均州也有一家。”
丁大官人得意地说:“大宋一共有三十八家泰兴长生库,总号在杭州,这些都是我丁家的产业,东京城里一共有三家分号,我手里有两个,一个是很早以前我爹给的,另一个是跟了驸马爷之后新开的,新开的那家有驸马爷的股份,在东华门外。”
这让她大为意外,怪不得陈世美信任他,原来他们的部分经济捆绑在一起,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看来,多跟这个人接触,可以挖掘出陈世美的不少事情来,
一伙计迎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说:“东家,雅间茶和冰都已备好,可以上去了。”
艾怜跟在丁大官人后面上楼时,看见厅里高高的柜台前一个半大的穷小子踮着脚尖,正把包袱里的衣物一件件地递给栏杆后面的朝奉。那朝奉随意地翻检了几下,喊了声:“挡风,三件,一贯钱,”
楼上的雅间里,布置得很是奢华,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呼他们,亲手倒了茶后,出去时很有眼『色』地关好了门。
玛瑙盘子里装着冰块,袅袅婷婷的冷气散发出来,给室内带来了丝丝的凉爽。
丁大官人还是嫌热,坐在太师椅上一个劲儿地摇晃着手中的大扇子,全不顾形象。
不知这死胖子为何一向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艾怜坐在他对面,不住地拿眼瞄着他。
等丁大官人身上的汗意消下后,他挑逗着她说:“夫人,女人就应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穿着这身衣裳实在是不好看。这大热天的,还带着女红的活计到处奔波,怪可怜见的,怎么,驸马爷没给你生活的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