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怜只觉得极度的愤怒和失望,她无力地跌跪在地, 两手撑在地面上, 头低低地垂着, 嘴里发出了一阵悲戚的呜咽之声, 双肩抖动得厉害。
女人的眼泪本就能让爱她的男人心软, 更何况石头铺的地面『潮』湿阴冷, 王延龄怕她跪久了受凉落下病根,忙上前想把她抱到木板床上去,可是伸出的双手却被她毫不领情地大力推开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如同看仇敌一样,歇斯底里地哭骂道:“说什么你为官清正、严明无私,我呸!没想到你也做那官官相护的勾当!连你这宰相都这样, 我的冤情要到何处去告?我要到哪里去诉?你们这些权贵分明是欺负我这卑如草芥的人!”
越想越觉得心痛,那处坟包里的秦永,他就这么白白地死掉了吗?这个世界真是黑暗无边!
她彷徨又无助地伏在冰冷的地面, 捶打着身下僵硬阴冷的石面, 凄然地哭道:“阿永!阿永!我可怎么办?”
低声的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女子尖利凄惨的哭声在这昏暗阴森的地牢走廊里不停地回『荡』着, 墙壁上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很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王延龄听了她这蛮不讲理的抱怨, 心里的怒火腾腾暴涨。
他若真做到公正严明,她如今又怎会安然无恙地在这里精力十足地骂他?他明明做的是庇护她的勾当,可她不但不领情, 反而指责他怨恨他。
这一个多月来, 他殚心竭虑地研究她的案子, 费尽心机地为她开罪,他教她编谎话,他帮她做伪证,他审讯时的故意偏颇和有失公允,他做的这些根本就违背他为官的原则,因此这段时间里他的灵魂一直都在遭受着拷问。
为了救她,他心甘情愿地付出,不顾原则地造假,但谁又能理解他违背士人『操』守的痛苦?
她心里只有死去的秦永,对他没有感恩,没有体谅,没有理解,更没有信任。
怒极的王延龄很想一甩袖子一走了之,任由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自生自灭。可是,来一趟女牢不容易,万一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不服判,明日翻供要求重审,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更为严重的是他造假涉及的人证都要受到牵连,就连所有参与这个案子的陪审、录供、检法、决判等官员包括他在内都要受到严惩。他倒无所谓,即使被罢官,也照样地位显赫,荣华富贵一样不少,可是手下的那些官员若因此被免职降职,他们的仕途、家里的生计可能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不能跟个女子置气,他强忍下火气,居高临下,冷冰冰地看着她。
等她发泄够了,再没有眼泪可流时,王延龄方耐心地向她解释说:“你一个女人家,根本就不了解司法,本朝的官员是有特权的,并非像前朝那样‘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是‘官员与庶民同罪不同罚’。律法规定‘在官犯罪,去官勿论。有犯则解役归农,幸免重罪。’意思是说官员犯重罪,若去了官,就能免除重罪。普通百姓若犯了陈世美的那些罪,当然是死刑,但陈世美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朝廷命官,把他去官之后,死罪变为流刑。所以,不论你告到哪里,流刑都是制裁陈世美的最重的刑罚。”
见她还是怔怔地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王延龄心里着急,也不知她是否听进去了他的解释没有。
他为人一向倨傲,有时候就连圣上都愿意惯着他,他这半生除了对圣上和爹娘外,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服过软,可恨他命里偏偏遇上了艾怜。
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征服得了世界,征服不了一个女人那颗如海底针般的深不可测、不可理喻的心。
最终王延龄仰天长叹甘拜下风,放下身段先服软了,打算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接受事实。
他走到艾怜面前,弯下腰把她抱到了床上去,感觉到她的两手很是冰冷,便用被子把她裹紧,拥进了自己的怀里给她暖着身体。
他把下巴贴在她的额头上,好言好语地劝慰着:“陈世美推行革新得罪了太多的人,想他死的大有人在。他要先承受二十脊杖,然后带着棒伤上路。天高皇帝远,只要一出京城,失去了皇极庇护,他就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实际上他很难活着走到『潮』州。就算他命大到了『潮』州,那里气候湿热,瘴气严重,环境恶劣,夷人野蛮不开化,他一个体弱的读书人也很难存活下来。流刑五年,他有才华又是皇家女婿,为防范他回来重提革新,有些人一定不会让他活着回来。所以,他必死无疑!”
艾怜这才回神,抬头看他,怀疑地问:“真的吗?”
王延龄肯定地点点头,进一步诱导:“你想想,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让他痛快的死掉,还是慢慢地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当然是慢慢地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见艾怜的神情松动了,眼神有狠戾的凶光闪过,王延龄趁热打铁地继续劝说:“接受这个判决才是最明智的做法,除非你念着夫妻之情,舍不得他遭罪受苦。”
“不,”艾怜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得对,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痛苦的。我服判,不用再改了。”
王延龄松了口气,柔声说:“你暂且忍一忍,等天凉后,我想法子让你暴毙而亡,然后偷偷将你弄出去,给你换个身份。再过个一年半载,等这个案子被人淡忘时,我便前去迎娶你。虽然以后你只能待在后宅里,但不用担心,我知道你喜欢自由,以后如果我到地方上去巡查,一定把你带着,我们趁机游山玩水、饱览河山。好吗,你愿意把你的后半生托付给我吗?”
艾怜看着他如画的眉眼,见他深潭一样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影子,面上呈现出的是满满的柔情,便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眼下的这个结果算不算游戏过关?
直到现在,她仍旧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到底系统想要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如果通关了,她应该就此回到现实世界去了,那她和王延龄根本就没有未来;如果未通关,她还要想办法把陈世美往死里弄,否则,系统说了,死的就是她。
要不就是回到现实世界,要不就是死在游戏世界,她和王延龄……
艾怜不忍再想,不敢去想。
她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淡淡的龙涎香味,很是不舍。
他的胸前有些硌人,艾怜很不舒服,问:“你怀里揣的是什么东西呀?”
王延龄轻轻推开她,从衣襟里掏出个小瓷瓶来:“你那『药』膏用完了吗?我又给你带来一瓶,你既然服判了,一会儿我让狱卒摘去你的镣铐。”
说完,他打开瓷瓶的塞子,挑出『药』膏来轻柔地涂抹在她的手腕和脚踝上。
艾怜最喜欢看他给她上『药』的样子,他全神贯注地细细涂抹着,修长的手指在她皮肤上来回『揉』着。
她见识过他冷冽杀人的狠戾,也知道他的手上有力拔山兮的劲道,这双杀伐决断的武者的手,这双权倾天下执掌江山的手,此刻正细心呵护着她,温柔地为她的伤处按摩着。
艾怜有些感动,忽然很想尝一尝他的味道,万一,万一哪一天陈世美突然就死了,她会去哪里?
王延龄,这么个好男人,她还未曾好好地珍惜和对待。他为她做了那么多,而她刚刚还对他说出那样扎心的话来。她觉得很是愧疚于他,想弥补一下刚才对他的伤害。
可是,这一个多月来,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没有条件梳洗沐浴,虽然自己已经适应了,闻不出异样来,但想也知道此刻身上的味道一定很是浓重,难为一向养尊处优的他竟能忍受得了,抱了她这么久。
艾怜忍不住抬头在他的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这亲昵的动作使王延龄明白她彻底地消气不再怪罪他了,便回应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感觉到不满足,便低头去寻她的唇。
艾怜忙伸手堵住了他的嘴:“不许你亲我,我已经很久没洗澡没洗脸了,我可是有尊严的。”
王延龄闻了一下她的头发,拿下她的手,嫌弃地皱着眉头说:“你身上的味道的确是不好闻,那边那罐子里可有清水?你漱漱口去,我只亲亲你的嘴。”
特么的,敢嫌弃姑『奶』『奶』!
艾怜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恼怒地说:“我向狱卒要了青盐,每顿饭后都会漱口的,我身上脏又不是嘴里脏,你讨厌!我不想再同你说话,你快走吧!我……”
话还未说完,唇已被王延龄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和喜欢的男人接吻,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艾怜晕晕乎乎地,攀着他有力的臂膀,脑子里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王延龄抬起头来,说:“乖,来日方长,我不能待得太久,你还有什么交待我去办的事吗?”
艾怜想了想,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你千万别忘了把秦梅和秦杏赎出来,秦婶子住在永州四明县夏花村,她姓林。”
只要她一提秦家,王延龄心里就不舒服。
他不快地冷“哼”了一声,推开艾怜,起身抻了抻弄皱的衣裳,看了看她一脸期待的、极力讨好的模样,于是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然后阴沉着脸就离开了。
这小心眼的男人!
艾怜虽腹诽着他,心里确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