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怜跟着狱卒, 顺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了男牢这边。
这边关押的犯人要多一些, 浑浊的空气里散发着腥臭腐败的味道,绝望的气息穿梭在鼻翼之间。栅栏后的犯人看上去各个心灰意冷, 面『色』苍白, 呆滞的眼睛麻木地看着她走过。
到了陈世美的牢房前, 艾怜透过栅栏看见他仍旧干干净净、神采奕奕, 便止不住地怒火上涌。
凭什么她狼狈不堪, 他还风度翩翩?凭什么他一个重犯,此刻还能这么舒适安逸?
女人不讲理的劲头一旦上来, 便毫无理智可言, 总之,艾怜现在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就算知道他肯定会死在流放的路上,但心里还是觉得太便宜了他,便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在他心头狠狠地『插』上两刀才解气。
一旁的公公弯着腰推开了牢门,艾怜走了进去。
见艾怜看向陈世美的眼神充满憎恨和愤怒, 公主心中的醋意减弱了不少。有对比才知高下, 虽没她生得标致,但她贤良淑德,稳重端庄, 陈世美自然知道谁才最值得他去爱, 便装出温柔款款、一副大度的样子, 对陈世美娇滴滴地说:“驸马, 为妻先出去透透气,一刻钟后,为妻再下来陪你。”
陈世美点点头,温柔地叮嘱道:“走廊里黑暗,小心被那些犯人冲撞了,让小喜子跟紧些。”
多么体贴的话,最关键的是这话是当着那女人的面说出来的,这句话使公主的那颗小女人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她对陈世美甜甜一笑,然后袅袅娜娜地很是愉悦地走出了牢房。
看陈世美和公主那粘粘糊糊的视线,艾怜毫不掩饰地表『露』了出对他们的不屑。
这个傻公主,陈世美背着她,可是对她这个前妻说过不少甜言蜜语的话,也多次向她许过要与她长相厮守的诺言。渣男就是渣男,说话如同放屁一样随便,那个傻公主,竟然把渣男的屁当真,皇家女儿可真是单蠢好骗。
等公主出去后,艾怜在牢房里踱了一圈儿,像是在参观一般,环顾完四周,又看了看床边稳坐不动的陈世美,突然“嗤”地一笑,嘲笑道:“相公,从副宰相沦为阶下囚,请问你有何感想?”
陈世美淡淡地说:“岳父早就教导我,‘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方是君子之道’。岳父想要革新的遗志,我已经替他变成了现实,不论革新最终成功与否,我都可以毫无遗憾地去九泉见他老人家了。孩子们我也安排妥当,再无后顾之忧。因此,我现在心如止水,并未感觉有任何不妥的想法。”
心如止水?哼,想得美,那姑『奶』『奶』就先让你暴跳如雷!
艾怜目光微动,看着如老僧坐定一般的陈世美,心里打着坏主意。
她深知道男人最怕什么,于是唇边浮起了一丝冷笑,不怀好意地刺激他说:“既然如此,那还见我做什么?可是放心不下我?哼,你大可放心,我无论何时都会好好地活着,而且开心地活着。唉,就要做寡『妇』了,怎么我这心里竟有些迫不及待呢?今晚终于可以考虑改嫁的事了,心里真是快活得不得了。官人,拜托你以后要死就痛快些,否则我等不及了,说不定会给你弄顶绿帽子戴。”
果然,听了这番冷酷刺心的话后,陈世美气得浑身打颤,淡定自若的形象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他指着她痛心地问:“金莲,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此寡廉鲜耻,你以前的贤良淑德都哪里去了?岳父大人如果在九泉之下知道你变成这副样子,在你潘家的先祖面前一定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见他不再心如止水,艾怜心里有一丝报复的快`感,继续气他:“原来相公竟还知道这世上有‘寡廉鲜耻’四个字?别忘了,是你负了潘金莲在先。潘家的先祖若是知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渣子被潘氏女儿搞得如此下场,一定会拍着巴掌为我呐喊一声‘干得好!’”
陈世美面『色』发白,把手按在心口,抑住怒气后,沉痛地问她:“你被判两年的徒刑,‘徒者奴也,盖奴辱之。’你可知服刑的女子会有何种下场?你以为你能干净地熬到出狱吗?你那么娇弱的身子,能忍受住两年的奴役劳作吗?就算不死,你也会满面沧桑,青春不再。你状告亲夫,就凭这一点,将来你能改嫁给谁?谁敢要你?”
艾怜轻飘飘地说:“我的未来,就不劳相公你『操』心了。”
看她那满不在乎的样子,陈世美心里一动,顿时勃然大怒,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艾怜走去。
见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艾怜根本就不怕,她仰起头,虽没他个子高,但那盯着他的眼神却是盛气凌人,一副挑衅的样子。
陈世美的脸绷得很紧,眼里冒着凶光:“你找好下家了吗?是不是王延龄?”
艾怜没有否认:“怎么样,相公,我找的下家比起你来如何?他有家世,有权势,有才又有貌,还会武功,最重要的是对我一往情深,他可不嫌弃我这坐过牢的蒲柳之姿。”
陈世美的拳头握的咔咔作响,心里恨她的同时,也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强忍住掐死她的念头,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如今闹到这个地步,你我两败俱伤,你心里可满意了?”
艾怜是打定主意要在他心上狠狠『插』上几刀的,便轻笑了一声,说:“当然不满意!听说相公你明日要先受二十脊杖,等后背打开花了,再脸上刺字,然后戴上枷锁,随后出京?”
不知她说这话的用意,但肯定恶意满满。陈世美不语,目光像冰凌一样,在她脸上停留着。
艾怜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遗憾地说:“这么一张俊俏的脸,不知道刺上字是什么效果?但愿刺字的人书法能好一些,不然字刺得七扭八歪,你这书法堪称一绝的状元郎如何能忍受这种败笔?相公,我建议你,明日刺字前,你事先用笔在脸上描好字,让负责刺字的人按着你的笔迹刺字。你的字千金难得,这样将来就算你死了,你的脸皮还是很有收藏价值的。”
艾怜看着他脖子上跳动的青筋,知道他已气到了极点,她的目的是要把他气到吐血气到死,便刻意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知道黄泉路近,你会是怎样的死法。是死于仇家手中呢,还是重伤未愈体虚而亡?或是到了『潮』州受了瘴气染疾暴毙?不管哪一种死法,我都喜欢。不过相公,想当年你中状元跨马游街时是何等的风光,到明日你披枷带锁地出城时,肯定会有不少的百姓来看你这落魄的驸马爷,人向来都是捧高踩低的,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从云端上跌落到尘埃里,这是多么令人痛快的事啊。当那些在你们贵人眼中被称为贱民的人,拿烂菜叶臭鸡蛋向你头上砸去时,那情景真是……啧啧啧!”
陈世美从她此刻的眼神里、话语里,还有表情和动作上,看不出丝毫情意来。
那个曾将满眼里、满心里全都是他的女人不见了!
那个信任着他、依赖着他、敬爱着他的妻子不见了!
他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低沉而嘶哑,仿佛有什么鲠在喉咙里,他苦涩地问:“你为何如此恨我?你为何如此绝情?我抛弃过你,确实有错,但我已经尽量弥补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还为我生了两个孩儿,纵然你不再爱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犯不上如此对我。到底为何?你告诉我,让我死个明白。”
艾怜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咬牙切齿地说:“行,我就让你死个明白。那就先说说我为何恨你吧,你杀死了我的爱人,我在秦永的坟前发誓要让你血债血还!”
“秦永?”陈世美呵呵冷笑着,然后不屑地问:“哼!把个野男人看得比我这个丈夫还重要,你愧为人`妻,愧为人母!你这个不要脸面的女人!他勾引有夫之『妇』,死了也是活该!”
艾怜真想上前把他的嘴给撕烂了,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她可以把他气死,但不能对他动手,她不想再给王延龄添麻烦。
深呼吸了两下,不再急着同他争辩,继续道:“陈世美,我再说一说我绝情的原因,因为我压根就不是潘金莲。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死了,在进入京城的前一晚,死在了京城外的土地庙里。她在阎王爷那里告了你一状,阎王爷便把我这一缕异世的魂魄,投进了这具身体里,这样我不得不替她先养着两个孩子,然后再替她申冤报仇!”
看他那惊愕的样子,艾怜进一步说:“我的『性』子同潘金莲大不一样,你不会察觉不出来吧?我对你的两个孩子虽然喜欢,但也没到爱孩子可以牺牲一切的地步。我脑子里有以前的记忆,但对你却没有一丝感情。我叫艾怜,我爱的人是秦永。”
陈世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不语。
“陈世美,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报复你的想法,我只想趁活着的时候和秦永在一起。可是你,是你不肯放过我!以前,是我要替潘金莲讨个说法,秦永死后,则是我艾怜要为爱人报仇!”
艾怜继续刺激他:“陈世美,你的原配妻子潘金莲死了,死不瞑目!我有她的记忆,我最了解她的苦楚和不甘。她那么爱你,做牛做马地为你陈家伺候老人养育孩子,还要供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别人家是男人支撑门户,而你陈世美一贯是吃软饭的,她那么柔弱的一个女人独自挺起这个家,她那么信任你,只因她心中有梦想,以为你将来会封妻荫子,以为你们这个家将来一定会苦尽甘来。可是她错了,她错在把一颗心交付给你这个衣冠禽兽!小人得志便猖狂,你有出息了,就一脚踹了糟糠妻。她的梦破了,看不到希望,带着不甘和无尽的委屈,病死在土地庙里。”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向毒刺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眼里浮现出痛苦之『色』,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了双眼,嘴里哽咽道:“金莲,金莲!”
艾怜紧『逼』而来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中传来的一般,森冷残酷:“就这样,她还放心不下两个孩子,到阴间后,苦苦哀求阎王爷庇护她的孩子们。这样,我才有机会来这个世界。陈世美,爱之深、恨之切,她在阴司诅咒着你将来下十八层地狱!还有你的爹娘,在九泉之下因为你的不孝和薄情寡义而羞愧万分,无法投胎做人!”
陈世美再也承受不住,双膝跪在了地上,两只手拄着地面,额头一下下地磕在地面上,一遍遍地痛苦地哭喊着:“爹,娘,金莲!我对不起你们……”
特么的,费了这么多口舌,他竟然还不自行了断!
艾怜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没有一丝怜悯,更没有心软。当然阎王爷啊、告状啊的这些都是她编的瞎话,古人『迷』信,陈世美这种文痞没有廉耻心,不能用道德去约束,只能用鬼神去吓他。
她欣赏着陈世美此刻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只觉得很解恨。
半晌,陈世美收了泪,整整衣襟,重又站了起来。
他神『色』凄然地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出了京城,我是活不久的。你养了孩子们那么久,我很感激你,况且,我心里也是有些喜欢你的。你过来,我告诉一个秘密,是关于秦永的,确切地说,是秦永老娘的消息。”
艾怜听了大吃一惊,心像擂鼓一样“咚咚”跳的厉害,生怕秦婶子会发生什么意外,她紧张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