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美的眼眸深不可测, 他表面上越是平静, 内心就越狠毒。
艾怜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危险,电光石火间她忆起了自己曾被他激怒, 冲过去要撕碎他反倒被他刺杀, 最终两人同归于尽的事情, 她也记起了在现实世界中她躺在卧室的床上,泪眼朦胧中在手机上又一次手欠地点开了那款变态的游戏。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在现实世界里打了个转又回到游戏世界里,只不过返回来时在时间上有些错位,回到了死前的一个时辰。
察觉到陈世美的手指开始收紧,艾怜急忙回答:“我不知道。”
脖颈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艾怜明白了他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忙又补充道:“许是二者都有, 爱之深,恨之切。”
陈世美的手指下能清晰地感触到她脉搏的跳动,只要他继续用力, 这纤细的脖颈很快就能断了生机。他爱这雪白的颈子, 多年前的无数个夜晚,他曾在这上面印上了数不尽的吻痕, 弄得她第二日早晨每每为了不得不穿高领的衣裳而娇嗔他。他也曾经被她气到极点,掐着这脖颈想让她就此死掉,反倒被她用玉枕砸破了额头。
她给他的答案, 也恰恰是他对她的感情, 爱她爱得刻骨, 恨她恨得锥心。
陈世美放松了些, 一字一顿地问道:“我不怕你恨我,只怕你不爱我。你真的爱过我吗?”
艾怜虽不怕他的人,但她却很惧怕那种死亡的痛楚滋味,还有,现实世界对她已经没有吸引力了,不知为何她竟然渴望留在这里,所以她不想被他杀掉。只是陈世美早有与她同归于尽的决心,对于这个一心求死的男人,手无寸铁的她根本不是对手。况且,她要是夺过簪子伤了他,她就是罪加一等,虽然陈世美明早会受到官府的刑罚,但她去伤害他这个皇亲国戚却是不被允许的。
只想安全地离开这里,也不想再给王延龄惹麻烦,艾怜只得收起伶牙俐齿,装作万分委屈的样子与他虚以为蛇:“你最穷的时候我嫁给了你,你说爱不爱?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说爱不爱?不顾凶险我带孩子千里寻夫,你说爱不爱?可我得到的是什么?叫我如何不恨你?”
陈世美听了缓缓地笑了,略松开手,然后手掌上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他,清冷的声音带了丝愉悦的味道:“有娘子的这番话,为夫死而无憾了。”
艾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脑子飞速运转着,怕他死了自己再回到现实世界去。而且她此刻已经想开了,这么个罪大恶极的人,死了才是便宜他呢,应该让他活着受尽折磨和摧残才对,活受罪才是替秦家报仇的最好的方式。
于是劝道:“不要总把‘死’字挂在嘴边,虽然你人品极差,但是生命诚可贵,你应该把这当成是磨练你意志的一种考验,将来好东山再起。”
陈世美吃吃地低笑了两声,“真是搞不懂你,明明是你把我弄到这种境地的,我以为你要把我抽筋拔骨才解恨。女人心,海底针,我曾经以为你像清水一样透彻,后来才明白,你比《易经》还要难懂。”
接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这就是你吸引我的地方,就算你无数次地伤我的心,最后我还是会原谅你。”
随后,他把双手搭在她的肩头说:“知夫莫若妻,你说得对,我人品极差,不是个好丈夫,也算不上是好父亲,但我是称职的副宰相。虽然我出身布衣,但我陈世美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士可杀不可辱,任何人都别想践踏我的尊严。明日,我绝不会任由狱卒肮脏的手在我的脸颊上刺字,也绝不脱衣受那屈辱的脊杖之刑,更不会在漫长的流放之路上活得像只蝼蚁一样卑微。娘子,跟为夫一起共赴黄泉吧。”
“什么?我不想死,要死你自己去死。”艾怜吓得大力推开了他,远远躲到了一边。
陈世美声音有些沉痛:“娘子,为夫是为你好。你被判两年的徒刑,‘徒者奴也,盖奴辱之。’你可知服刑的女子会有何种下场?会沦为别人的玩物和奴隶,那种无休止的糟践摧残和奴役劳作,就算不死,两年后你也会沧桑病痛,苦不堪言。娘子,为免你坠入苦海,让为夫先送你上路吧。”
艾怜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不怕!这些年来,你根本就不知道我遭受了多少苦难!你从小长在蜜罐子里,家里再穷,也没短过你的吃喝,也没让你为生计『操』劳过,更没中断过你的学业,读书多了,所以你觉得你有风骨,你能轻易地说出‘死’字来。可我经历过饥荒,遭遇过险境,面临过战『乱』,我知道生命的脆弱和不易,不管怎样对我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活得艰难卑微,哪怕不择手段,我也要活下去!”
陈世美劝道:“金莲,如果你活着出狱,你想过孩子们吗?他们有个把父亲告进监狱的母亲,有个曾沦为奴的不贞的母亲,一旦这事日后被人揭穿,你会葬送他们的前程的,你更会让我陈家蒙羞。所以,你应该与为夫一起走。”
见他又要过来,艾怜恨得直咬牙,一边躲一边琢磨着如何要把那簪子弄到手,同时嘴里慌不择言:“闭嘴,你不过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你就是见不得我好!陈世美,我告诉你,我若是屈死在你手里,你信不信我化成厉鬼日日到你陈家祖坟上闹去,让你的后代子孙不得安宁,诅咒他们……”
她看见陈世美站住了,脸『色』铁青得厉害,便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他怒斥道:“你不但冷酷,更是自私无情,虎毒不食子,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去诅咒,你才是这世上品行最差的人!”
见艾怜白了他一眼,他便明白了自己的训斥对她毫无影响,心里顿觉挫败得很。这女人一向不把他这个状元郎的丈夫放在眼里,也不知到底什么样的刚硬的男人能降服她。他马上想起了秦永,随即又想到王延龄,心里妒火开始噌噌上涨。
他语气凉冷地说:“算了,既然你愿意苟且偷活,我也不勉强你。我只想要你一句实话,你到底被王延龄得逞了没有?”
这事是万万不能承认的,艾怜不屑地说:“我已经对你解释过很多次了,你脑子记不住事吗?我不会再答这个问题。”
陈世美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森森地说:“你可知我若执意斗争下去,王延龄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在大堂上,他给我网罗的那些罪名,有多少是经不住推敲的?我若是不拦着公主,任她追究你背后的人,你以为王延龄现在还能好好的吗?构陷朝廷命官,拉帮结派,勾结外戚,以权谋私,通`『奸』`人`妻,等等等等,他的罪名绝不会比我少。我虽身陷囫囵,但我多年的驸马和高官可不是白做的,你以为他抓了我十几个手下我就没人了吗?只要我想,我完全可以和他斗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艾怜傻眼了。
陈世美主持新政一年,地方上的官员几乎被他换了一遍,王延龄在边关驻守期间,这京城的局势暗流汹涌,谁知道陈世美的水到底有多深?
艾怜警觉地问:“那你为何不选择斗下去?还是说你有什么后招?”
陈世美来到她面前,阴阴地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被王延龄得逞了没有?”
这种事她当然不会承认,陈世美居心叵测,若是激怒了他,他破罐子破摔,就怕会对王延龄不利。
艾怜不得不故技重施,哄骗道,“官人,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我是个有仇必报之人。本来你的柔情一次次地抵消了你对我的伤害,那日,我都打算要好好同你过日子了,可是你前脚走,半夜丁奎一就来了。他不但告诉我你害了秦永一事,还告诉我你为了讨好公主,已经答应把我赏给他了,他拿出你与夏国私下签的接受贿赂的契约,说他捏着你的把柄、控制着你的命门,将来他就是求娶冬妹,你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答应他。所以我杀了他,再去告发你。至于王延龄,他什么目的我不管,反正只要能把你拉下水,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去配合他。你问我被他得逞了没有,我只能说他通过我去扳倒你倒是得逞了,至于我这个人,你觉得他能看上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女人?”
陈世美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轻飘飘地说道:“罢了,我向来不去追究你话里的真假,只当你说的全是实话。像我这么纵容妻子的丈夫世上难寻,你却不愿与我共赴黄泉。你需记得,将来不管你如何落魄艰难,都不许去打扰孩子们的生活。我不在这世上了,公主定不会再对你客气。”
他这是不打算再拉她一起死了,艾怜松口气的同时试探他:“那你还打算和王延龄斗下去吗?不把他拉下来,你能咽下这口气吗?”
陈世美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的脸蛋,“我这个副相已经这样了,大宋如果再失去一个宰相,朝廷会动『荡』不安,边疆会再起硝烟,所以,到此为止了。”
他的声音开始温柔起来:“金莲,你果真是不再爱我了,我就要死了,而你没有丝毫难过的意思,连句抚慰的话都没有。”
他止住了她张开的嘴,“我负情,你凉薄,金莲,我们两个其实才是最相配的。”
他用拇指轻轻描画着她的唇形,继续说:“功名富贵,过往云烟。娘子,为夫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在家乡与你成亲之后的那段日子,那时,你全心全意地依恋着我,我也倾尽所有地疼爱着你,高堂在侧,儿女绕膝,日子虽然清苦,家里却欢笑连连。”
他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一会儿她光滑的脸蛋,然后低头亲上了艾怜的双唇。
他的手臂很是有力,把她紧紧地压在栅栏上,吻越来越深。
艾怜的后背被硌得生疼,竟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被他强吻也有很多次了,以往对此都是深深的厌恶,这次心里却有种疼痛窒息的感觉。
也许他真的爱着他的妻子,或是爱着现在的她,只可惜她承受不了。
很快,走廊里传来了噪杂的脚步声,陈世美停下来,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轻相触她的,缓缓低语道:“娘子,为夫在九泉之下等你,不要忘了为夫。”说完,松开她朝床边走去。
当牢房被打开时,王延龄和公主看见陈世美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坐在床边,艾怜则远远靠着木栅栏站着。
看不出什么一样来,王延龄松了口气,转身对公主厉声说道:“虽然你贵为公主,也请不要滥用权力,你若再擅自提取犯人,本官绝不姑息,定会去殿前参你一本!”
公主气得脸『色』发青,可她明白王延龄是惹不起的人,被他当众打脸,却毫无反驳能力。
这时陈世美幽幽地说:“王大人,我还没死呢,就欺负起我的家眷来。我是以驸马爷的身份,要见一见前妻,公主不过是夫命难为。你有火气尽管朝我来,对一位失去丈夫庇护的女人大呼小叫,这就是名门王家的修养吗?”
王延龄向来说不过他,一甩袖子,命令狱卒:“把她给我带回去!”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艾怜急忙跟在后面。
陈世美看着艾怜远去的背影,见她果然如意料中那样没有回头,心中只觉无尽凄凉。
他转头嘱咐道:“公主,以后不要再同王延龄有冲突,你躲着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