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龄的脚步如风, 艾怜戴着镣铐, 跟在后面很是困难,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他是生气了。
也难怪他生气, 上次他赶来时,她已经没救了。
王延龄, 又见到他真好!
其实艾怜也搞不清自己的感情,在现实世界里明明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回来了,竟然无比地渴望得到他的爱。
她自己都鄙夷自己, 自私得要命,在游戏世界里,张麦对她那么好, 她不珍惜;秦永对她那么好,她虽珍惜可是太晚了;王延龄对她那么好,她同样不珍惜。
她真想扒开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永远不知道满足?
陈世美说的对,她是个凉薄的女人。除了对秦永用过真情外,对其他爱她的男人都凉薄,就连现实世界里的秦永, 她不满意,说甩就甩了。
陈世美说得对,她不但冷酷, 更是无情, 她才是这世上品行最差的人!她才是个真正的渣!
狱卒打开牢门, 艾怜乖乖地进去了,王延龄却站在走廊未动,他的影子被昏暗的灯光拉得很长,躺在地上摇摇曳曳,显得很是落寞寂寥。
他背着光,艾怜不大看得清他的脸,他没说话。
狱卒也察觉出宰相大人的不对劲儿来,忙识趣地弯腰退去。
很久没见到他了,艾怜对他有种陌生感,那一身紫『色』的官袍显得他挺拔的身姿气势『逼』人、官威十足,让人不敢接近。
好半天,艾怜的口中发出了一声温柔的“延龄。”
王延龄终于像石雕活了一样,轻声道:“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叫我的名字。”
以往艾怜都叫他王大人,或是宰相大人,恼怒时就连名带姓地叫,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后,反倒没有任何称呼了,因为她一直都认为他是别人的男人,她从未有把他据为己有的想法,所以刻意同他保持距离,以便于随时与他断了关系。
看,这就是她的自私之处!现在,她想要他了,她想占据他这个人!所以连称呼都亲密起来了。
艾怜这时才明白她的感情,她曾经是真的爱秦永,可是秦永死后,她又爱上了王延龄,只是她的心一直被仇恨蒙住了,所以她渴望杀了陈世美后能回到现实世界。回到现实世界后,张麦,还有她找的那个秦永,都无法让她的心安定下来。正是由于她心有所爱,所以她从心里对秦永那个丈夫抗拒,拒绝去发现他的好,总拿他的缺点同游戏世界里秦永的长处去比。不肯承认他是秦永的转世,其实是她心里被王延龄占据了,已经再装不下其他人,即使游戏世界里的秦永复活,想必她也会找借口认为复活的秦永不再是原先那一个。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艾怜觉得自己真是卑鄙无耻,她负了秦永,负了现实世界中的丈夫,当然也曾经负了王延龄。现在她回来了,好在王延龄不清楚她灵魂出窍的事情,这样她就可以有机会牢牢地抓住他了。
“你也从未叫过我的名字,我叫艾怜。”
王延龄迈步进了牢房里,淡淡地说:“陈世美叫你金莲,艾怜这个名字应该是秦永叫的,这两个名字以后你都不能再用了。不出半个月,我就要把你弄出去,以后你叫窈君,杜氏窈君,你的兄长是邠州的杜知州,你的先夫亡故了,你被兄长接回娘家,日后,你兄长会把你嫁给我。”
他都已经把她的未来安排好了。能够开始新生活当然是开心的,只是他摆着一副臭脸,这让她心里不太舒服。她一向都是喜欢压着别人的,万一压不住他,以后她会很憋屈的,憋屈久了怕是会再移情别恋。
艾怜打了个冷颤,为自己的渣品汗颜。
“干嘛阴着个脸?有事明说嘛,我怎么惹到你了?”说出来的话明显带着撒娇的意味。
王延龄拿她真是没有办法,叹了口气说:“陈世美将死之人,是你把他告发进来的,他若破罐子破摔伺机报复,你岂不是危险?这里我才是主管,公主传你你完全可以不必理会,有我在你难道还怕我护不了你?”
艾怜乖乖地点头:“我晓得了,凡事你都会为我撑腰的,以后公主以下级别的人的命令,我都可以不听。”
王延龄懒得和她斗嘴,交代道:“案子结了,我也不好再来你的牢房,你先坚持一段时间,日后你若身体出现不适的症状,别害怕,等你昏『迷』假死后,我会把你掉包弄出去。”
艾怜抬头看着他不语。
“你信得过我吗?”
艾怜坚定地点点头:“我信。”
王延龄笑了,笑的一刹那,如暖风拂面,草长莺飞,繁华尽舞。他上前一步,柔声道:“等你醒来,你就是窈君,完完全全是我一个人的。”他低下头,盖住了她的唇。
她软软地搂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的热情和怜惜,扬着下巴用力地回应着他,让他明白她对他的爱。
再次和他唇齿相交,被他身上的麝香味包围,艾怜只觉得漂泊不定的心忽然就有了着落。
第二日凌晨,艾怜『迷』『迷』糊糊中突然听见走廊的男牢那边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侧耳细听,听出来那边出事了,等送早饭的狱卒过来,她打听了一下。
狱卒知道她是陈世美的原配,低声告诉她道:“驸马爷昨夜畏罪自尽了。”
艾怜松了口气,很好,陈世美死了,而她好好地留在了这个世界里。
半年后,邠州。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铺天盖地的。
艾怜听丫头过来说园子的梅花开得正艳,便动了心决定去剪一枝来『插』瓶。她踩着积雪,脚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刚转过月亮门,就见梅树下站在两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听见动静,一齐朝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艾怜看着其中那个身穿黛青『色』长袍的男子,移不开视线。
白雪、老树、红梅、青黛的袍袖随风轻摆,回眸间,他的眼神夺人心魄。此时,细细碎碎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他犹如画中的美人。
杜知州知趣地说道:“大人,这是家妹窈君,下官突然想起来还有件重要的家务事需要处理,就请小妹代劳,为王大人引路赏园。”说完,分别向他们两人施礼,然后把艾怜的丫头顺便也给带走了。
“我来接你回家。”王延龄向她展开了双臂。
家?
是了,有他的地方就是家!
艾怜跑过去,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的怀里是一如既往的麝香味,艾怜把头伏在他的肩上,发热的脸蛋紧贴在他柔滑冰凉的锦缎上,口鼻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
真正地和王延龄生活在一起,才知道他作为宰相有多么忙碌。他现在是出来巡查,把她从邠州接出来之后,现在又绕到了江南,一路上视察春播、水利、灾情、民生等情况。
抛却长途跋涉、车马劳顿不算,与各地接待的官员周旋,无休无止的饮宴,调查瞒上欺下的官员、处理拦路告状的百姓、随时关注京城的局势等等,这些事情不但劳力更是劳心,若不是他的身体有习武的功底,怕是早累趴下了。就是这样,他还说比在京城清闲多了,起码可以有闲情逸致游山玩水。
王延龄是个守信的君子,秦永的姐妹早被他赎出来送到了秦婶子身边,到了江南后,又是他主动询问艾怜是否把秦永的骸骨落叶归根。他把她的荷包还给她:“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他,只有他的事情弄妥当了,你没了后顾之忧,才会安心地同我在一起。”
当艾怜再次走进那片树林里,她的心又痛了起来。虽然脑中不再出现系统了,但她还是凭借记忆找到了秦永的坟包。
江南的春天此时还有些阴冷,秦永的坟头上长满了野草。艾怜趴在坟头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着:“阿永,对不起,我没有遵守来世之约,等我真正地死后,我愿意在地狱里接受任何惩罚。你,忘了我吧,重新去找一个爱你的姑娘,你一定要幸福啊。”
等艾怜回到了二十米外王延龄身边,他挥手示意随从们起坟。
当秦永的那把铁扇子被送到艾怜手里时,她又止不住地呜咽起来。
扇子面早已没了,扇骨锈渍斑斑,里面的暗器也滑动困难。那个曾用这把扇子遮住半面脸,一只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对她放着电光,在野外给她跳舞的秦永,他,早已化成了一堆枯骨。
秦永的骸骨出土后,直接被装了棺,艾怜不敢去看,不忍去看,也无颜去看。
她交代王延龄把铁扇子、鎏金莲花簪子、同心结的头发都放进棺材里,又嘱咐把秦永的金锁交给秦婶子。
那个秦永口中的夏花村,在艾怜的心里是个桃花源,地方虽美,却虚渺得令她不敢接近。
把秦永的东西都还给他,这样才能彻底地将他放下。她已经愧欠秦永了,不想再去愧对王延龄。
为了不暴『露』艾怜的身份,王延龄当然不会亲自去办秦永的事情,他指派了妥当的人去处理。
回京城的路上,在摇晃的马车里,艾怜为枕在她腿上的王延龄『揉』按着额头,同时向他打听宰相府里的人事,好为她的落脚做准备。
从他口中得知,老夫人的身体大不如从前,王夫人仍旧贤惠地『操』劳着府内的家务,梅姨娘与世无争,他的两个儿子知书识礼,女儿冰雪可爱。王延龄做主把府里一个侍女嫁给了影十,七弦已被提为管家。
“你夫人知道我的身份吗?”
“嗯,我出京之前就已经告诉她了。”
艾怜酸溜溜地说:“你倒是什么都不瞒她。”
王延龄皱了皱眉,按住了艾怜的手:“我很敬重她,我王延龄能够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其中有一半是她的功劳。她侍奉母亲、养育孩儿、『操』持家务,为我付出良多。我们虽不相爱,但一路却相依相伴走到现在,我给她思念爱人的空间,她也不干涉我的情感归属,所以,日后她不会故意刁难你。但你不要恃宠而骄去挑战她的权威,如果是你不对,我绝不会偏袒与你。”
艾怜只觉得他的话扎心,猛地抽`出了被他按住的手,接着把他的头从腿上推开。“你出去,马车里地方小,我累了,觉得伸展不开。”
“你要懂得适可而止!一不高兴就把我往外推,我不会每次都让着你的,我也很累,你将就些吧。”说完,牢牢地占据了马车的一大半。
艾怜气不过地踹了他一下。
这段日子以来,王延龄的缺点也暴『露』出来很多,他不是那种为了她就改变原则的人,他的家庭观念很强,不太会说甜言蜜语,有时候说出的话还能把她噎死,他会和她吵架,有时也生闷气,当然也会主动哄她。严重的表里不一,在下属面前大摆官威,倨傲得鼻孔都朝天了,俊雅的面容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但在她嘟囔着脚发凉的夜晚,会心疼地按摩她的双腿并把她的脚放在他火热的小腹上为她取暖;非常讲究衣食的精细,总是训斥她『乱』吃街面上的东西,但每次在她偷吃被发现时,她的东西准会被他抢着吃得精光,等等等等。
除去身份、地位、权势,他也是个普通的男人。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当然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女人,女人不管嫁给哪个男人,时间长了都会有种缺憾感,这就是婚姻,这就是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