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开牛皮信封的封条,往里面望去。那是一饼是有些年头了的录像带。在这个以云网络为主题的世界,这种东西已经非常罕见。
“并不是录像带,只是我个人爱好,所以把u盘做成了录像带的外壳模样。”
古谦逊友好地提醒了一声。
我似乎有那么一瞬,感觉本应该是哀伤的气氛被他彻底打散。
也罢……
“有地方让我看看这里面的内容吗?”
我向他问道,
“当然。”古谦逊折扇一挥,轻轻在胸前晃了两晃,“跟我进书房吧,这种东西,不怎么适合在‘光明正大’的地方播放。”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u盘那被做旧处理的录像带外壳被打开,露出了期中隐藏着的接口。接在了一台已经启动好的电脑上,古谦逊很快便打开了其中的一个一分多钟的视频。
“爷爷……”
……
不知名的医院中,无菌病房内。一名老者身上插满了各种用途的医疗管,这时正带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微微闭着双眼。
原本应该是健朗的老者,此时早已经在岁月的消磨,以及伴随着名为“年龄”的病痛的折磨下,显得瘦削枯槁。苍老的皱纹下,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鲜活气息。他的生命在缓缓流逝,此时已是将至尽头。他身上的医疗械具,或许只是为了让他最后一个,唯一无法忘怀的人能够见上他一面,所以才没有撤下吧?
对于油尽灯枯的老人来讲,没多一分钟的“生命”,便是多一分钟的“痛苦”。
叮咚——
无菌病房外的钟铃声响起。并没有人应答,老者早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说些什么了,光是维持着最后的“执念”,便已经是到达了极致。
滋啦——
无菌病房的特制房门被打开,身着漆黑长摆风衣,套着一只黑色宽大风帽的男子走了进来。在其身后是一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色人影,似乎是告诫了两句,便离开了病房。
滋啦——
房门再次被关上,男子向后看了一眼,随即向前走去,来到老人的病床前。
男子并不是太高大,身材也不是非常威猛。但在那一袭黑风衣的包裹下,却是散发着一种异于常人的气息——危险的气息。仿佛下一刻,他便会出手击杀面前所有的活物一般。
仔细一看,男子的黑帽下,似乎有一双泛着红光的狰狞双眼,面容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但令人惊奇的是,他却以这种对于常人来讲早就陷入狂乱的状态,就这么平静地站在老人面前不远处,静静望着生命即将燃尽的老人。
“介……”
老人察觉到了窗边的男子,想要向他那如同枯树枝般的手,但却丝毫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去举起那肌肉早已经彻底松弛的瘦弱的手臂。
那只手臂,曾经能够直接将面前的男子单手抱起,现在却……曾经,是在多久以前呢?那时候还是孩童的男子,现在却成为了——
“我不是你的孙子司介。”男子淡淡地答了一声,“我是尸王——司。”
“你是……”老人颤颤巍巍地说道,“咳……”
似乎是因为身体原因,即便是一声咳嗽也足以让老人停顿上许久。
“……”
尸王司掀起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自己的面容。和名为司介之人的面容一模一样,但却更显苍白与狰狞。长发顺着兜帽的解开而披散开,发尾似乎是染着血,由如黑夜的墨色变作如炼狱般的暗红。
“你的生命已经到达了极限,不必再多说什么。”尸王司淡然地说道,“或许这具躯体原本是属于‘司介’,但现在是属于我。”
“不是……”
“没有什么不是,我已经将你的孙子吞噬了,现在的我是要将人世终结的尸王司。”尸王淡淡地看了老人一眼。
“你一直……都是……司介。”
“……”
尸王司皱了皱眉,没有应答。
“只不过是个,迷失了自己的,傻孩子……”老人似乎是鼓足了气力,以半连贯的话语说着。已经浑浊的双目在注视尸王司,即便无法仔细看清面前之人的模样,但依旧是这么紧紧凝视着他。
“无需多言。”尸王司的目光稍微移开了些许,随后又再度聚焦在了老人的双目上,“你的时间不多了,闭上眼休息片刻,痛苦便不会再继续。”
“不行。”老人终于是抬起了自己的手,向着尸王司伸去。
似乎是犹豫了一瞬,尸王司最终还是伸出手,握住了老人的手。
他的体温比生命将终结的老人的体温更加低下,低到令人怀疑,他倒是是不是真正的活人?
“介……别再被矛盾阻碍了……”老人注视着尸王司,“无论是怎样的你,受到了怎样的挫折都好,爷爷不是教过你吗?”
“向前看,只要还有未来,那就一直向前走。”尸王司淡淡地说道,“你在我醒来后,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是的,你记住了……太好了……”老人微微一笑,欣慰道,“人生在世,哪有什么万事如意。哀也好,恨也罢,最后,不也还是要活着?介啊,不要再恨了,放下吧,前面有比恨要更加令你高兴的人,更加高兴的事,在……”
“等着我?”尸王司放下了老人的手,站起身,“或许……”
滴滴——
仪器作响,老人悄然而逝。
重新将兜帽戴上,尸王司向着不远处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
“算了,既然都到这种地步,就稍微再,看多一眼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吧。”
尸王司向着病房外走去,一众医生护士缓缓进入病房,做着他们早已经预料到要做的事情。老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活下去,他的生命之火早已经燃尽,他们所做的,唯有尽全力拖到老人最后的亲人——那名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子过来见老人最后一面而已。不会有人谴责他们医院死了人,医术不好,没有任何人会谴责他们。
监控视频的最后,尸王司径直离去。
滋滋——
视频戛然而止。
……
“……”
一个深深的吸气,再缓缓呼出,我微微合眼,思索着。
脑内的回忆在闪过。病房起来的“自己”,望着“陌生”的老人,被他激动的抱着。周围身着白褂的研究者冷冷注视着这一切,但老人却是哭出了眼泪。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品尝到这种喜悦的哭泣?老人得知“自己”并不是“司介”后,一瞬而过的绝望,但随即又再度充满了希望,以及继续的鼓励和教导。杀戮着,“自己”将面前所有的“实验者”尽数杀死后,沐浴在血泊中,老人愤怒的话语,似乎是将什么东西告诉给了“自己”。不再想审判的“自己”站在试验场中,将所有渴望“生”的怪物集结,将那封闭之所破坏。“自己”受到迷之组织的帮助,逃出去,与已经因为年龄问题入院的老人相见。“自己”坐在医院附近,每天都过着淡然而又规律的生活,吃着由迷之组织提供的钱所购买的饭菜,静静渡过每一天。直到最后——医院的告别。以及,答应某个男子的建议,再度“睡”了过去。
似乎那一缕困扰着自己的心结,终于被解开。
“我明白了,谢谢你,古老板。”我睁开双眼,注视着古谦逊,真挚地答谢道。
古谦逊一愣。
“司介!你的眼睛!!”一边的米尼内娅惊呼道,“血红色的!!”
“唉?”
我并没有感觉双目有任何的不适。
“血红又消失了。”古谦逊微微点了点头,“看来你,一直都是司介。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尸王司也好,凡人介也好……自己强行拆分后,又重新回归到一体的感觉,怎么样?”
“或许,还算不错吧?”我叹了一声。
“那么,现在的你是谁呢?”古谦逊向我问道。
“我?”我微微笑了笑,“司介。既是‘尸’,也是‘人’的司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