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冠荣两遭碰壁,先是小师弟,有师父无为剑在,自然心服口服。可这没见过世面的棺材铺木匠,怎么也是这样的口气。
“半个多月前,有一客人到我这里来订棺材,说来豪气,一口气订了十多口棺材。他背后有一剑,龙首栩栩如生。老兄弟我不是铁匠,看不出好坏。他来的太急,只给了五日时间,我凑了临街几个铺子的木匠,连夜打造这才勉强赶上。说来也巧,装车之时,惊吓了车马,在街上横冲直撞,你猜怎么着?那客官提剑一斩,车辕应声而裂,脱缰飞驰的黑马被他一跃翻身骑在背上,硬生生的放倒在地。这都不算什么,以罗大侠的本事,也是能做得到的。称奇的是他这一剑,像切豆腐一样将镶满铁钉的车辕一切两段,比老兄弟我刨的木头还光滑。”
“这人是个女子?”
“男子,个子不高,眉目清秀,是个俊后生。”
“几个人?”
“两个,还有一个带刀的。”
罗冠荣后背发凉,“这些棺材运到了哪里?”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雇的是街头的镖队,也只有他们有这么多马车。”
罗冠荣丢下一锭银子,快步夺门而去。随着镖头的指引,终于在城北三十里处的山脚下找到一片坟地。果然所料不错,墓碑上刻的正是出走的几个清玄弟子大名。
他心知清玄门人并不无辜,在西岭,在姜门外,哪一个不是持剑对立。可毕竟不是主谋,受师父之命不敢不为,姜妙云何至于赶尽杀绝,还在这里假惺惺的让他们入土为安。
罗冠荣一掌拍击在木桩做的墓碑上,“姜妙云,罗某定要你给个说法!这些清玄弟子固然有错,何必...”
“大师兄,你不带这柄无为剑吗?”
“啊,这是师父的遗物,还是留下来你代为保管吧。切记要藏好,不可说与外人。”
“是!那大师兄你一路小心,可别回不来啦。”
“刚要出门,能不能说一些吉利话?怎么你想做清玄的大师兄吗?”
那少年摸着头“呵呵”一笑,牵着马将缰绳递给罗冠荣,目送他朝着西北而去。
罗冠荣一路上忆起姜妙云还是乔装成苏墨柏的模样,二人快意江湖,在黑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平生一大快事。又忆起姜妙云被火蛇王长鞭所伤,自己鲁莽为她敷药,不由得脸上一红,不敢再想。
心中左右为难,不知当真重逢的那一日要如何相处。是该拔剑相向,还是...“师父毕竟有错在先,她报仇又有什么错?可是清玄弟子罪不至死,她何以如此痛下杀手,必定要找她问个清楚!我不是她,又怎知她之苦难,既然身在江湖,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自己能在她手下拆得几招,大言不惭要去讨个说法?当真可笑。”
罗冠荣重登黑山大寨,又见那一道剑痕,曾经多次不以为然。直到见到姜妙云手握万古长青,才知昔日在这里对阵的人物,是何等的世外高人。
“大师兄!”
罗冠荣朝着台阶上看去,不由得一惊,“马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大师兄,我找你找的好苦啊!你别来无恙吧。”那少年疾奔而来。
“你从头说!说清楚。”
那少年气喘吁吁,激动神色无以言表,“师兄弟们知道你...与师父不和,你一直在外浪迹江湖,不见踪影。自师父落难之后,清玄无人主持大局,你将我们安置之后,大家以为你从此弃我们于不顾,再也不回去啦。”
“其他人那,你赶紧说!”
“我们整日在清玄躲着,可还是受到不少江湖中人的为难,白师兄实在不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便带着我们...后来,后来遇到了黑山叶天,他点名要找你。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白师兄几人惨死在他的剑下。”
“幸好姜妙云姜姑娘来得及时,她武功奇高,那叶天不敌,仓皇而逃。不过,只有我一个人侥幸无恙,刘师弟重伤之后落下残疾,我将他托付在农家养伤,自己便来这里寻你。已经等了许多日子,倘若等不到你,便要上西岭去寻你。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大师兄还是来啦!”
“这么说,是姜姑娘救下你的?”
“是啊,她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本以为师父...她会上门报仇,所以白师兄才要急着离开清玄。咱们当日到姜门发难,她不将清玄赶尽杀绝已实属宅心仁厚啦,却还要救咱们,白师兄当真是小人之心!她还与沈少侠一起置办了棺椁,让师兄弟们入土为安。大师兄日后你见到她,一定要再行谢礼。”
“混蛋,当真是愚蠢。小人之心的何止白师弟一人。”
“大师兄,你说什么?”
罗冠荣心道:“师父说我性子急,脾气爆,一点也是没错。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她当做杀人如麻的恶人,愚蠢!她若要赶尽杀绝,何必千里迢迢去清玄还剑,这一节怎么也说不通。还好没有酿成大错,倘若挺剑对立,可就没有余地了。”
罗冠荣回神道:“姜姑娘如今人在哪里?”
“姜姑娘说有要事在身,将我和刘师弟安置妥当之后,便与沈少侠一起匆匆赶去凉州啦。”
“可有说明是何等要紧事?”
“这倒是没说,只见沈少侠心神不宁,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应当是乔延年乔前辈的事,有姜姑娘在,自然是逢凶化吉。”
“没错!姜姑娘如今剑法通神,她只出一剑,便将目中无人的叶天惊吓的屁股尿流,落荒而逃,不是哪一个江湖人可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姜姑娘毕竟是个女子,又是那样的心地善良,不比大师兄久经江湖,难免遇到奸猾恶人。剑法无人能敌,可江湖上更多的是居心叵测的...”
罗冠荣知道师弟想到了师父,姜妙云便是吃了师父这个伪君子的大亏,“那你我二人,一齐上路,去凉州寻她,也好有个照应。倘若能相助一二,也算是报恩。”
“好!”
“剔骨剑,罗兄。怎么,刚来便要走?”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款款而来,居高临下,目中无人,声音低沉。
“哟,我当是谁那,这不是那日弃剑落荒而逃之人吗?我还以为你不敢再回黑山,不怕丢了叶迦老前辈的脸面吗?”那少年似乎借着大师兄在此,胆子也大了不少。前些时日,整日在斗殿里躲躲闪闪,深怕遇到这个戴着无情面具的叶天。
罗冠荣刚刚才听师弟说是他杀了清玄门人,心中正是恼火,“敢不敢做生死对!”言简意赅,定要杀他,在黑山正是最好的时机。
“大师兄,咱们有要事在身,何不改日再来?”这少年是见识过叶天的剑法的,心想大师兄虽然剑法不错,终归是五五开。
“请!”叶天转身朝着大殿而去。
殿上一干人等见了叶天均是呆若木鸡,既不敢招惹,也不能暴露了惧色,深怕他目光锁在自己身上。简简单单从身边经过,那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只因这殿上众人适才刚悄悄议论过他不战而败的事。姜妙云一剑断了他的胆气,传闻早已一日千里。
叶天冷俊的面目如往常一样,剑眉如竹叶,身姿如青松。年长的江湖旧人能隐约瞧出来似有当年叶迦的风采。
两位剑派新秀早已是让人望尘莫及,今日相聚于此,引来八方看客。除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斗,更让人惋惜的是今日必定有一位才俊因此而断了前程,死在这斗台之上。
“阎神医,怎么他也来啦?”
“几十年前他可是自居医术在詹婉君之上的。”
“世人皆知,怪医阎老七是个巫医,从不给病人医病,专门盯着别人的尸体亦或是青壮康健之人的身体。哪一个被他看中了,活人要死,死人要活,咱们还是离他远一些的为妙。”
“王兄弟,你可也太瞧得起自己,阎神医可看不上你这等凡夫俗子。”
“哈哈哈,倒也是。”
“他也来凑热闹,恐怕是来收尸的。这台子上的二人,哪一个不是让他垂涎三尺的练武奇才。”
“今日,罗冠荣和叶天,必定是一死一伤。”
喧哗如风过枝头,渐渐安静下来。人头攒动均围着此刻正拔剑对立的罗冠荣和叶天。
自从叶迦重出江湖之后,黑山虽与昔日一般,不少江湖中人还在来往,斗台却是少有斗剑。二人一招未拆,腥风血雨似乎已经扑面而来。
阎老七像是身藏驱人恶臭一般,周身无一人靠近。他托着下巴,面藏冷笑,注视着罗冠荣。
叶天与罗冠荣皆是高傲轻狂,谁都不愿抢先出手,静待对手出招。而罗冠荣更清楚,先出手的必定也是先显破绽。二人在凤青药谷那一场厮杀仍旧历历在目,双双忆起姜妙云。原本是叶天更高一筹,最终被姜妙云力压,如今也不敢拿出来炫耀当日胜过罗冠荣。
双剑一交,打破沉静,映入眼帘的是剑雨如瀑。这一幕在场众人已未卜先知,如今成真,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惊,为之一怔。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叶天竟然落了下风,尤其是黑山九奴中人,均是难以置信,呆若木鸡的看着。
回神之后的中原武林众人,大声喝彩,似乎忘记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罗冠荣大剑在手,非但没有因笨拙而失了昔日剔骨剑之名,反而呼啸带风,苍劲有力。
短短五十个来回,叶天不敌,小臂上已经多了一条血痕。
“怎么?看不起罗某吗?”罗冠荣拿出十二分精神斗剑,似乎全没尽兴。
“你的剑法怎么精进的如此迅速?”叶天冷冷一问。
“不是罗某剑法精进,而是你的剑法退步了。”罗冠荣想起师父所授清玄十二式,为了掩其姜门,剑法精妙大打折扣。如今舍曲求直,自然更加顺畅。
罗冠荣使出无为剑中的一招“功德无量”,剑指叶天面门,正如那一日姜妙云的万古长青一剑。虽然威力不比姜妙云,同出姜门,剑形剑意如出一辙。
叶天仓皇之间,连退三步,已是单膝跪地姿态,脖颈落下冷汗。
罗冠荣不知原委,以为叶天突然退步,是有什么杀手锏的剑招要袭来。他斗剑经验富足,怎会容对手缓步出手,一个箭步跟上,大剑纵横之间,已逼着叶天到了斗台边沿。
“当”的一声清脆,叶天长剑段成两截。
台下哈哈大笑,饱含内力苍劲有力,威慑全场。
“是柄好剑,出自何人之手啊?”叶迦朝着台上喊话,其实人还在百步开外。郎朗说话,气势如虹。
叶天借着空隙,一个翻身,化险为夷。
其实在场全是江湖中人,哪一个不知叶迦这一笑,解救了叶天的燃眉之急。不然恐怕叶天早已经是罗冠荣的剑下亡魂啦。
纵然是叶迦也不敢公然破坏斗台上“生死对”的规矩,倘若是在别处,他早就神霄天角一剑劈死了对手。他这一声内力虽然惹得众怒,却不敢有人说上半句怨言,只能恶狠狠的握着拳头。
叶迦心中也多少顾忌面子,这一笑,众人心明眼亮,他也要遮掩一番,不能失去了他剑祖威名。所以才借机问上一句,好让人觉得他这一笑,极其自然。
未料到罗冠荣最痛恨这等不公平的斗剑。不屑回答叶迦,他往日逢人便说自己这柄宝剑的来历,此刻一言不发。
“我若是你,受人解围,众目睽睽,无地自容,必定找个地洞钻下去。”罗冠荣朝着叶天道。
“天儿接剑,你输他一招,原是因为兵刃不好。”叶迦将神霄天角抛在空中。
叶天神色恍惚,心中还百遍的重复着适才那一剑。自那日遇到姜妙云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质疑自己练剑的天分。他自幼由叶迦亲自教导,在黑山更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自信将来天下第一。哪怕是遇到罗冠荣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哪怕是他经常毫无悬念的输给叶莲,也是丝毫不惧。可偏偏一个身形刚过他肩头的女子,一剑便斩断了他天生就带着的信念。
握着神霄天角,叶天空洞的眼神让叶迦忐忑难安。他岂会不知神兵更有神人使,天人木剑断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