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渊的住处远离市中心，像他们这种家庭条件好的人，大都是不乐意和别人挤到一幢楼里去的，所以要么自己建了房子，要么就是买了独立的小别墅，像赵小草家和刘语爷爷家，都是带了小院子和花园的。


    李明渊却不同，他恰好相反，喜欢高楼大厦，喜欢与人合住在一座楼里，他就喜欢看着人来人往，喜欢观察世事冷暖。


    每天乘坐电梯，他就总能接触到不同的陌生人，有的三两结群聊天逗乐；有的满面困倦去上班；有的是情侣，大胆些的就在电梯里旁若无人地拥抱亲吻，还有的，会跟他搭话，问问他从事什么行业，是否结婚。当遇到特别能聊的，是他最头疼的时候，有的还追出来聊，究根问底的，恨不得将他的祖宗都问出来。


    但李明渊不爱噪音，所以就干脆把这套房子的楼上与楼下全买了，还在自己的卧室里装了隔音墙。


    一个精神病医院的院长竟然忍受不了噪音，说出去必定很多人都不信的吧，毕竟每天都要听到那么多精神状态不正常的男男女女哀嚎，应是早习惯了才是。


    可少有人知的是，李明渊学医，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是为了自己的爷爷。


    因为爷爷身子骨不好，做不到长时间工作，在李明渊选专业的时候，他注意到了爷爷看到医学那栏几乎发光的眼睛。所以他去学医，其实是为了弥补爷爷年轻时候的遗憾。


    后来他都打算放弃医生这个职业，去做他爱的室内设计，却在就要决心转职业的时候，出了冯君的那档子事。


    李明渊做了冯君十几年的好友，也守护了她十几年，那时看她与刘义民相恋，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刘义民不是好人，好心劝诫冯君不成，反而闹得俩人不愉快。


    后来，李明渊也不再劝她小心刘义民了，只会偶尔会与她说笑似的说，“真是不知道那个家伙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喜欢的连自己都丢了。”


    后来，被灌迷魂汤的还有他自己，他拒绝了同大学的一个女孩子五年追求，为了等待冯君不惜用特别手段伤害了那个女孩，让她彻底死了心。而他，对那个被自己拒绝的女孩绝不算是一个好男人，但他对冯君，确确实实，真心实意，掏心掏肺。


    不死心的一直都是他，可是感动却永远变不成喜欢。


    他守她十几年，又等她好几年，他从始至终都尊重她，她不让做，他就不做。他就等她看清刘义民的真面目，等她发现自己的好，等她把喜欢转移到自己身上的那天。


    结果等到了刘义民的出轨与偶尔的家暴，等到了小君家庭破碎，等来了刘严对小君的威胁，等来了，冯君不得不与女儿分开，装疯卖傻躲藏着刘严生活。


    冯君进了仁和后，李明渊的性子就变了很多，表面看着依旧温和，如陌上公子，总是温柔含笑，可性子却多了几分坚毅，处理事情上也强硬了许多。


    他是有些后悔的，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更努力一点把刘义民与冯君拆散开，后悔明知道刘义民品行不端，却还是放任自己最爱的女人深陷泥潭。


    后来，李明渊永远错过了去学室内设计的机会，在青年时决定继续守护冯君。


    后来，他托爸爸与爷爷帮忙，当上了仁和的院长，日子也算安稳太平，只是心里始终住不进别的女人，孤身至今。他曾经也养过一只猫，因为小君在大学时期也养过一只英短，他给它取名叫uu，可惜uu寿命太过短暂，他还没来得及抱着它给小君看呢。


    自那以后，他就一个人住在了这个高楼中，一人看书喝茶，有时坐在阳台，坐看云起云落。


    他的小学，中学，大学，冯君都参与其中，如今他临老了，也还是冯君在身侧。


    仁和里的护士们都笑说，冯君离不开院长，什么都需要院长照料，若是个正常女人，怕是吵着闹着也是想嫁给院长的。


    其实不是，离不开的，早就是李明渊了，他或许有些付出型人格，看到小君在他的帮助与守候下过得更好，他比自己过得好还要开心。爱屋及乌，这些年，李明渊也是把刘语当做自己女儿看待的。


    前两年，刘语最叛逆，情绪最不稳定时，亏得了还有他的李叔叔在身边，后来再灯塔在线登录丫头大些，就开始调侃起了李明渊，有几次还想直接认李明渊当自己爸爸。


    天知道那时他有多想应下这个称谓。


    他这辈子也没闺女，看着刘语也会晃神。这要真是自己的亲女儿就好了，出落得那么漂亮，那么聪明机灵，还与小君有几分相像。


    ——


    “喏，又给你找了盆仙客来，这回相信你一定可以把它养活的。”


    李明渊笑着从外客厅走进来，左手提着一盆仙客来，右手还买了一杯奶茶。


    “去给你找花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小姑娘手里都拿着在喝呢，我去问了一下，她们说这是现在最受女性欢迎的饮品，叫什么，芋泥波波奶茶。”


    冯君笑着接下，从仁和出来后，她身上终于有了“人气”，不再像从前，浑身散发着死寂的苍冷。


    她先把仙客来放在自己住的房间的阳台，就拿着奶茶走去了客厅，“我又不是小女孩了，也这么多年都没喝过这种饮品，记得以前那时候流行的还是咖啡呢。”


    尽显书香气息的客厅，摆放整齐的家具，不难看出这里的主人非常爱干净。


    李明渊喜好设计房间，这些年，隔些时间就会把这套房风格换一换，换了那么多次，尝试那么多种色系，却总觉得与离自己满意的程度还差一点。


    自冯君住进来后，他才明白过来。差的是那点温暖，有人在家里等着自己回来的温暖，和铺天盖地而来的人情味。


    “你看看，我麻烦你大半辈子了，现在又要麻烦你，你那么爱干净，我却是比较随意的性子，总把你弄得整齐的东西给打乱。”


    冯君戳开奶茶，尝了一口，就笑逐颜开，“不得不说，这是真的挺好喝的，确实是比当年的哪些饮品好喝很多。想必我们小语也很会很喜欢。”


    提起刘语，冯君上扬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就收了起来，眼中蒙上一丝愁绪。


    入了深秋时节，窗外吹来的风变凉了许多，李明渊细心地去把窗户关上，顺手捡起了冯君晾衣服时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的发夹，“我倒是觉得现在这样可比以前好太多了。”


    “你上次见小语的时候，不也听她说了，她现在有男朋友，爷爷对她也好，肯定是越过越好。”


    “倒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这么些年了，总说自己老了老了，怎么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粗心啊，丢三落四。”


    李明渊故意引她笑，像训小孩一样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冯君像中学那时候一样，捂着脑袋，“李明渊，你不要打我的头！”


    她接过李明渊手里的发夹，翻过正面，两个人的视线都被那上面的小兔子吸引了去。


    这是冯君从小到大都喜欢的图案，菲乐兔。


    初三那年，李明渊就陪她做过一件很蠢的事，在模拟考的前一天，大家都在认真做试卷，老师在上面批作业，冯君那时候不爱学习，坐在窗边，也爱转笔。


    那天她正在写试卷，左手没东西转悠就有点不自在，随便往身上一掏找了个挂在钥匙上的小玩偶出来，转着转着，玩偶就“嗖”一下飞出窗外去了。


    那是她那个时候最喜欢的一个兔子了，当下就急的泪花都要出来了。


    那个时候，小时候的冯君，其实是个小哭包，一点点小事就要掉眼泪下来，也喜欢捉弄人，又懂得怎么投机取巧，恼地不少人都对她有意见但败于她的机灵劲上。


    李明渊就败在了她的一句“好哥哥”上，二话不说就从教室溜出去，到楼下给她找那兔子去了，后来还光荣获得了主任的慰问与教务处分。


    或许，他对她的这一败，就败了自己的一辈子。


    但说起来，李明渊也不是无缘无故对冯君那么好的。


    他与她从小就是同学，后来中学为了图离学校近，爸爸让他借助在小姨家里，他也就和冯君成了邻居。住在小姨家的那段时间，他没少接受冯君的帮助。


    冯君的朋友从小就多，长得漂亮也不争不抢，那一年的巷子里，传了不少属于她的故事，她从小就觉得强势的哥哥们很酷，可能在那时候，李明渊输给刘义民的原因之一就显现出来了。


    小学时，二人也只是玩得较好的普通朋友。


    直到初中，某天下完雨，李明渊摔在泥泞路中，那逆着光的脸庞，绽放出他至生难忘的笑颜出来，小小一只的她停下继续往前蹦跶的步伐，朝他伸出手。


    那是李明渊情窦初开，也是他的初恋，他的暗恋开始的时候。


    ......


    而冯君，看到这个兔子时，想到的却并不是与李明渊的故事，而是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刘义民。


    年近50的冯君，如今也依旧喜欢菲乐兔，只是当年的热情，在与刘义民在一起之后，一点点就被消灭没了。


    刘义民是她绝对的理想型，做事理智有分寸，处理问题冷静幽默，他有着绝对的自信，合时宜的强势，把一向心高气傲的冯君吃得死死的。


    他不喜欢冯君喜欢菲乐兔，说这东西幼稚，一点都上不了台面，一日日被说得次数多了，冯君就真的不再买菲乐兔的东西，也慢慢不喜欢卡哇伊的东西


    只是这样强势的男人，最后喜欢的，却并不是愿意对他言听计从的女人，而是让他抓不住、得不到又仰望的女人，也就是冯君的好闺蜜，林向葵。


    其实刘义民是先认识的林向葵，或许那时候真是得不到小葵，倒是退而求其次，选了自己。


    刘义民对冯君说过，其实他还是爱过她的，在很多瞬间，他也觉得小鸟依人的她很可爱，他也想好好呵护她。


    只是他的爱太短暂，往往维持不了多久，便变了。


    感动也真的不是爱。


    她又怎么不知道李明渊喜欢自己，只是她的心已经给了出去，再收不回了。


    那个男人，让她后半生都活在了他留下的阴影中，他的仇却要由自己和女儿来承担。


    若是刘义民一直那么坏下去，她倒是可以顺理成章恨他入骨，每日没夜都可以安心地咒他、怨他。


    可偏偏，最后也是刘义民以性命的代价，换了她和女儿逃出刘严视线的机会。


    那年，刘义民吸毒，其实完全是刘严的报复，是他暗中捣鬼，而小葵的事，也是刘严引得刘义民上钩，故意编出的“木倓老婆被自己的好兄弟凌辱”的故事。


    事实真相是，刘义民只是与林向葵说了会儿话，并没对她动手动脚，也就更没有做出任何毁她清白的事。


    当年刘义民侮辱林向葵的事，在地界上传的沸沸扬扬，刘义民一时仿佛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自己又被刘严算计，吸了毒，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差。


    虽说小葵去世与刘义民脱不了干系，但那么痴情的男人，怎么真忍心伤害心爱的女人呢？


    冯君与刘义民的最后一次谈话，抱着赴死决心的他，与她回忆了彼此的半生，说了太多抱歉的话，就像那电视剧演的，最后一刻就突然看开了执念。


    倒是让原本对刘义民心如死灰的她，看不开了。


    太多真相与亏欠埋在冯君的心中，让她撑着身子，硬是熬过了那些装疯卖傻的日子到了今日。


    应该不远了，离真相彻底浮出水面的日子。


    ——


    或许神明真是对每个人都很公平，给那些过得不幸的人机会，也给过得太幸福、太好运的人降来劫难与恩怨。或许李明渊上辈子是欠了冯君太多东西，这辈子用一辈子偿还，或许是冯君大学毕业前的日子过得太顺利、舒坦，上天就派给她一个恶魔来，让她之后的日子再不安生。


    而今才道当时错啊。


    都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