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壁灯从上面打了下来,映衬着书桌上一片有序的杂乱。
少年戴着金丝边眼镜,手中拿着笔,正随意歪着身子伏在桌面上记着什么,音响里传来游戏的吵闹期间还夹杂着解说的讲解。
他时不时停下笔,抬头看着面前的电脑显示屏——上面放了好几个窗口,有过往比赛的复盘视频,也有着建立了密密麻麻文档的文件夹,而右边的笔记本电脑上面只简单地在最上角打开了一个日程表以外,其余整个就是绝地求生的游戏界面了。
“……我们可以看到这场星悦表现得极好,在王川和李云两人的率先带领下,易沐昀趁机一人攻开敌方右翼,与队员汇合!不得不说,易沐昀策应很出色,让王川两人成功后退。”
这是去年的比赛了,解说亢奋的话语从音响传出,带着微微的刺音。
他下意识望了一眼右边的笔记本,看着里面的场景又皱眉将目光移开,随手将音量调小了一些。
手中也在笔记本上写着和解说完全不一样的话语——
易沐昀成长很快,有个人意识,与队友的配合并非相当默契,看上去更像是权衡利弊下的抉择。
如:13:47处,队友冲出时,易有明显的犹豫,这时间几乎让队伍的战线脱节。其中可见他有另外单独的意图,只是脱节的危急让他立即选择从右翼去接应。
反应能力强,有想法,顾全全局的成长型选手。
少年慎重地写下这几个字。
——如果说他的父亲为他留下了什么,大概除了天赋,便是印象中厚厚的笔记本。
——这也让他从训练营开始就养成了习惯。
天道酬勤,即使身负天资,也不能不努力。
只不过……他绝不会像他的父亲那样,看不清方向。
他抿了一口茶,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又打开了另外一个视频,准确无误地调准进度。
耳边是解说的开场介绍,垂眸目光落脚处却是笔记本上他所写的“顾全全局的成长型选手”。
上回的星悦经理也是这样概括着易沐昀。
可是他并不能尽信。
牧离风的前来让他再次地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曾经被他试图藏掩在记忆深处里的童年。
无论是一年又一年父亲的失意,还是后面为了赢几乎全年扎根战队很少回家的情形。
小时候,他曾因为父亲是苏铎而引以为傲,母亲将他抱在电视机面前带着爱慕和温柔向他指着站在领奖台上的父亲,看着带着荣光的国旗在父亲的面前升起。
那个时候的他,眼底充满着憧憬与自豪,心底埋着一股他也尚未觉察的渴望与激荡。
后来渐渐长大了,不知道是因为父亲日益颓靡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还是因为母亲越来越低垂的嘴角和偶尔独自躲在无人处的啜泣,又或者是因为他也渐渐地能看懂简单的比赛局势。
父亲不再是他的骄傲。
甚至每逢过年过节时,家中只有他们母子两人时,他就不由地感到憎恨——
为了那样的几乎没救的队友,他的父亲就放弃了他的家庭,放弃了他的前程,甚至到了最后缠绵病榻的时候,还牵挂着那已经一日不如一日的战队。
少年喉结微微动了动,像是要阻止从内心翻涌上来酸涩,他梗着脖子,有些僵硬地看着屏幕里赛场内人物的走动——试图去分析每一个动作下的意图。
他绝对不会容许父亲犯的错误在他身上重演。
他们能不能成就“一人战队”,不是光靠别人说还有一时的成绩就可以定夺。
他要自己亲自来看!
笔记翻动的声音,笔尖触在纸张上的沙沙声,还有鼠标不断点开视频或文件声音,在这个沉闷的房间显得有一丝的烦躁。
桌上右边的笔记本里游戏界面的背对着盘腿坐着的安宁宁终于将身子转了过来,继续盘坐着,看着在暖光下一丝不苟到极致的少年。
“你还没有看完吗?”她说道。
少年的笔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写着分析,嘴里若无其事地反问道,“那你呢?你看完了吗?”
安宁宁听闻,颇为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海报上气质温和笑得灿烂的少年,转过头,一脸认真,“如果可以,我还能继续沉迷。”
自从记得上次易沐昀告诉她这次海报上会有他的照片,等到今天游戏换活动和海报——游戏官方已正式邀请常规赛第一的星悦的易沐昀选手作今年绝地国内服的代言人,安宁宁满怀着好奇第一时间守在界面口,就等着更新。
然后——
以至于苏宁看见她背对着自己盘坐在海报面前,仰着头看里面的男生已经有四小时之久。
四小时。
苏宁心里冷笑,看着对方理也没有理他,索性自己开始进行复盘。
他并不了解海报上的易沐昀就是小妖怪时常在游戏里缠着的那人,只当她单纯觉得对方好看所以眼巴巴地看了这么久——这一点也足够令他糟心了,就正如在游戏里只知道对方马甲名的安宁宁到现在也不知道海报上的这个少年就是易沐昀,是即将要与苏宁合作的同伴。
两人的不知道,但并不足以影响两人其实正在互相暗暗生对方的气。
“那你继续看吧。”听到女孩子的回答,少年淡淡的回道,神情自若地继续忙碌着手边的事。
只是很明显,安宁宁并没有听出少年言下之意的别扭,反而是看着少年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继续紧盯着视频,像是要从中不放过任何一丝过处的模样,认真道。
“你不觉得有些太过了吗?”
“有什么太过?”少年下意识就反驳,“你都不觉得看一个陌生男人的海报连看了四个小时有过,我能觉得有什么过?”
他说着,然后似乎慢慢回过味,察觉到不对,没了刚刚负气和烦躁,反而收敛了脸上的情绪,冷静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宁。”她第一次这样郑重地喊着他的名字。
“你没有觉得,你对每一个战队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怀疑,不相信他们许下的承诺,不有些太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