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让艾怜大大地出乎意料, 原来张麦不搭理她是因为怕羞, 真是难以想象那样一张有浓密胡须的脸会是怎样的害羞和好看。
这小屁孩, 穷乡僻壤里长大的小山贼, 他能见过几个好看的人?
艾怜见识过王延龄绝世的容颜,心里暗忖张麦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系统说他们兄弟相貌端正, 想来端正的人在张粟眼里就是好看的吧?
今天艾怜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白天睡多了,晚上便睡不着。快到二更天时, 听到了张麦回来的动静,急忙头朝里装睡。
张麦先进里间来掀开床幔看了她一眼,然后到外间吃饭。
艾怜耳朵里偷听着他们兄弟在外间压低声音的对话。
在张麦吃饭的时候, 张粟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着艾怜这一天的情况, 包括她吃几顿『药』,吃了多少饭, 甚至把白天和他谈话的内容都告诉了张麦。
这小屁孩,她背地里说张麦的坏话,都被他像倒豆子一样说给张麦听了。
真是太让她尴尬了!
张粟对张麦传授经验, 建议他说:“二哥, 你没事就多对媳『妇』笑笑,她才会喜欢你。你看我,每天都夸她, 每天都对她有说有笑, 她现在可喜欢我呢。”
张麦恼他在艾怜面前说自己害羞, 他一个大男人, 这下在那女人面前连尊严都没了,便没好气地说:“就你多嘴,以后不许再对她讲我的事。”
在他洗漱时,张粟眼尖地发现了他肩头的红肿,心疼地问:“二哥,你肩膀怎么红了?今天扛了很多货物吗?咱们不是有马吗?”
张麦不在意地说:“今天运气好,刚送个客人去码头,就听说一艘大船误入了河汊子,搁浅了动不了,船主急得正出大价钱雇用拉纤的,我骑着马就找过去了,幸亏我去得快,再晚一些人手就够了。果然是大财主,舍得出钱,今儿光得到的赏钱就相当平时三天的工钱。”
张粟听了更心疼了,不忍心他每日这么辛劳,如果直接提出接替他干两天活儿,他肯定不同意,便试着走迂回路线:“二哥,你累一天了,今晚我去里间照顾她吧。”
这小子今天净跟他唱反调,张麦低声喝道:“滚!把碗收拾了赶快睡觉。”
张粟继续劝导说:“哥,你看你,每日早出晚归的,都没时间同她接触,总这样怎么可能有机会让她喜欢你呢?再说晚上她都睡了也不用你照顾啊,所以她肯定认为你从没照顾过她,心里也会认为你对她不好。既然认为你对她不好,她当然也不会喜欢你,将来肯定也不想给你生孩子。所以,明天我去替你拉脚吧,你好好陪她说说话。”
张麦明白了弟弟的好意,可他断不会做出让没长大的弟弟出去干活,自己和女人谈情说爱的事,他疼爱地伸手胡噜了一下他的脑袋:命令道:“熄灯,睡觉!”然后进了里间。
到了里间,他把帐幔挑起一条缝隙,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又把帐幔掖好。
这个季节的蚊子又大又厉害,咬在身上,豆大的硬疙瘩三五天都不消,痒得让人心烦意『乱』。
张麦的心里此刻就烦得厉害,想去抓腿上的那个蚊子包,又怕越抓越痒,更怕惊醒了艾怜惹她讨厌。
弟弟的话他听进去了,可是他就是个沉默的『性』子,从小就不被爹娘重视。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家里兄弟四个,除了早夭的三弟外,大哥病歪歪的又是长子长孙,爹娘把精力几乎全放在他身上了,七儿是老幺,多少也得到了爹娘的一点疼爱。只有他,虽是老二,却一直以来尽着大哥的责任,孝顺着上面的爹娘,又耕田放牧、打猎做工,帮他们拉扯着底下的弟妹,风雨一肩挑。
他看遍了人间百态,尝历了各种心酸苦辣,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隐忍坚毅。
他已经很久都不会笑了,也不会哄女人开心。
在他像张粟那么大的时候,他想过女人,幻想过自己未来妻子的模样。大哥病成那样,爹娘都不忘给他到处提亲,可是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个病秧子,反倒有很多人家相中了他。爹娘是个老脑筋,大哥的婚事没着落,绝不会给他先成亲,这样,大哥一直病着,他的亲事就这么耽误了。
再后来,三个妹妹相继被卖了,每一个妹妹被卖时,哭得都是撕心裂肺。他于心不忍地跪着苦求爹娘,不要为了一个没有希望的大哥,就断送妹妹们的未来,却被爹娘劈头盖脸地一阵打骂。妹妹们的卖身钱,很快换成了一碗碗恶苦的『药』汤,最后都被喂进了大哥的肚子,他就像个无底洞,把整个家拖进了贫穷的深渊。当再没有什么可以换成钱的时候,他死了,留下了巨额的债务和精疲力竭的爹娘。
再后来,债主上门『逼』债,爹娘无法又卖了房子和几亩薄地,他们身体又不好,张粟还年幼,一家人的生活全压在了他一人的身上。他无房无地,又有这么沉重的负担,再也没有人家的女儿看好他了。那以后,他也就彻底歇了娶亲的想法,只想着把张粟好好地养大,让他不要再重复他这种毫无希望的生活。
他侧身看着艾怜,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在这张雕花的木床上,她的气息变得浓烈起来,散发出让他着『迷』的香味来。
在山上时,他对未来已经不抱希望,只想着多攒些银子,等张粟再大些,把他送下山,帮他买块地,娶一房媳『妇』,而他,就留在上山孤独终老,不去给张粟添麻烦。
可是那晚,遇到了她,她提出要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那一刻,他被深深打动了,似乎看到了他的“家”,家里其乐融融,有儿有女有温暖。
原来他一直都不肯认命,原来他心里始终是向往能有个家的。
那晚刚见到她的时候,她蓬头垢面,两只眼睛肿的像桃子,半边脸也浮肿得厉害,他没太注意她的长相,对他来说只要是个女人,只要愿意嫁给他,不管什么样子,他都不挑剔。他拿着火把绕着她走了一圈,她窈窕动人的体态和乌黑浓密的头发已经让他喜欢上她了。
就这么简单,这个愿意嫁给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山贼的女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心给牢牢地抓住了。
那一刻,他失去了理智,只知道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所以,他当即做出了决定,要带她和张粟走,要给自己一个开始新生活的希望。冲动之下他冒险回了山上,好在他命大,终于弄到些财物,平安地逃离出来了。
后来,她的眼睛和脸消肿了,现出了她的真实容颜,她竟然那么美、那么艳,与他头脑中想象的美丽贤淑的样子截然不同,他从未见过这种气质的女人,就像身上带着光彩,不管走到哪里,总会让人第一眼就看到她,被她所吸引。
这种容貌对男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他被深深吸引的同时却又感到极度不安。
她有张招灾惹祸的脸,这样的女人对于一个无权无势的穷人来说也许是灾难。
他一方面抗拒着她,怕自己对她投入过多的感情将来会不能自拔,一方面又无比希望她能多看自己几眼,像对张粟那样,嘴角带笑、眼中含情地与他说说笑笑。
罗帐里全是她淡淡的香气,他前些时候给她买了一小盒香脂,以前听小妹妹说香脂越香越好,所以他买了盒最香的回来。其实他并不喜欢香脂的味道,那种刺鼻的香气让他一闻就忍不住地打喷嚏,小妹妹没少拿这样的香脂追着他跑,以此威『逼』他满足她的各种小女孩儿稀奇古怪的小要求。
那么可爱的聪明伶俐的小妹妹,如今不知在哪里受苦。作为兄长没有能力护住妹妹,这是他的耻辱和心底最伤的痛。
他看着艾怜,黑暗中能依稀看出她起伏的线条,每晚她都在挑战着他的自制力。他也很渴望她,只是每次,他都压抑着自己,提醒自己多想想她的遭遇。她的不幸让他想起了他那三个可怜的妹妹,他一直祈求上天慈悲,能出现好男人去心疼她们,把她们当家人对待。这样,对她的欲`望最终都化成了对她的怜悯以及像对妹妹那样的疼爱。
可是今晚,她擦了香脂,和她的气味相混,竟然产生了令他眩晕着『迷』的味道。
女人香,一想到这个词,他就立觉一股火气从小腹上窜起,直冲大脑,烧得他无以言表。
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他怕自己失态会吓到她,起身掀起了帐幔就跑出去了。
艾怜心里一直紧张着,她听出了他呼吸的不稳,也猜到了他此刻正备受煎熬,提心吊胆地怕他『乱』来,直到他跑出去,她这心才放下来。
还好,他算是个君子。如果他不顾她的情绪『乱』来,她将来一定不让他有好果子吃。
这晚之后,张麦再没有在里间睡过,他一直和张粟挤在外面的榻上,这让张粟很是不可理解。不去里间睡,白白浪费了那么一张好床,白白失去了那么多同艾怜相处的机会,这个二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自己傻,还不许他去里间。
艾怜病虽好了,但身上却瘦的厉害,张家兄弟很是心疼,对她嘘寒问暖,整日琢磨着给她整治汤水,如何把她给养胖。
这兄弟两个都是好人,艾怜病得最重的时候,担心他们会怕她看病花钱,弃她不顾,或者干脆把她卖掉,所以表现得一直很乖巧听话。当她渐渐病好,脑子里就开始琢磨着怎么能说动他们去延州,到了延州怎么摆脱他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