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十的眼睛闭着, 像婴儿一样乖乖地睡着。
艾怜摘下帏帽, 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发现烫得厉害, 小心解开他的衣襟, 见他身上的几处刀伤虽然不大,但创面都『裸』`『露』着没有处理,现在发烧,肯定是哪处的伤口感染了,这个世界没有抗生素,他很有可能会死的。
不知道如何能帮到他, 见他的嘴唇干裂, 想喂他些水喝。
她在屋里院里转了一圈,见水缸里是空的,便进屋询问哪里有干净的水, 地上一个不停呻`『吟』的士兵嘶哑着嗓子哀求道:“这位娘子,多打些水吧,给我也喝上一口。”
伤兵中唯一有精神气的是一个伤了腿的士兵,见艾怜询问, 便一手拄着棍子, 一手拿着瓢,指了指厨房里的水桶, 自告奋勇地领她去找水井。
艾怜想给影十清理一下伤口, 也想洗一洗他那身血污的衣裳, 便拿了一只水桶, 在伤兵的带领下,到临近的巷子里去打水。
水井旁守着个年岁大的士兵,打水的人都排队等着。伤兵说:“他们怕弄污了水井,不许我们这些伤兵靠近,潘娘子,你自己过去吧,把水桶装满,我在这儿等你。”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艾怜才打了一桶水,这么满的水桶,她拎着很是费劲,但她观察到不少打了水的人,在回去时会被拦下,有渴极了的伤兵和民夫会从里面舀水喝,这种时候,没人会拒绝他们。多亏那个伤兵带了水瓢,艾怜也耐心地等着拦下她的人把水喝完。
等他们回到宅子时,桶里的水只剩下一半了,那个伤兵舀了瓢水,一瘸一拐地挨个给其他伤兵递过去,艾怜嫌那个水瓢不干净,找了只碗,洗了又洗,才舀了水朝影十走去。
她轻轻把他喊醒,见他眼睛一片『迷』茫,便知道他还不清醒,于是把他的头抬起放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端着水碗喂他,看他大口大口地把水喝得一滴不剩。
竟然渴成这样,如果她不来,是不是就一直没人管他?艾怜很是可怜他,怕来回搬动弄痛他,便喊那个腿伤的伤兵:“张大哥,麻烦你给我舀碗水来好吗?”
张大哥一瘸一拐地拿着水瓢过来,把水倒在碗里:“他怎么样?”
“还在发烧。”艾怜又继续给影十喂水。
张大哥叹气道:“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听人说,他是王大人的贴身侍卫,敌军围城后,王大人派了三个高手突围出去搬救兵,昨天半夜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听他说援军三日后能到,我们有了希望,说什么也要坚持住。”
艾怜听了,鼻子一阵发酸:“嗯,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张大哥一听,满是皱纹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你不走了?你真的留在这里照顾我们?”
艾怜点点头:“我留下照顾你们。张大哥,你不要总走动,小心伤口崩开了更难受,有什么跑腿的事让我来做好了。”
“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小娘子。那我就放心了,我去睡一会儿,你一会儿去看看那屋地上那两个,如果死了,告诉我一声。”他一瘸一拐地坐回到椅子上。
影十『迷』『迷』糊糊的在她臂弯里蹭了一下,艾怜放下碗,手指轻轻整理着他的头发,柔声地说:“影十,我给你擦擦,你不要『乱』动。”影十乖乖地点点头。
艾怜放下他,出去找了个盆,把自己的帕子拧湿,轻轻擦拭着他身上的血污,见他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额头仍旧很烫,就又问那个伤兵:“张大哥,我想要些清热止痛的『药』,哪里能找到军医?”
“在巷口的第一家,估计军医不会搭理你,他那儿都是刚下来的伤兵,怕是忙得根本顾不上你。”
艾怜想起七弦也在那儿,便决定找他要。一进巷口那个宅子,就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坐着、躺着许多伤兵,见艾怜进来,一个个都盯着她看。
她顶着他们的视线,对门口一个靠墙坐着的伤兵说:“我找七弦。”
那个伤兵看了她一眼,放行了。屋子里七弦正指挥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按住他。”
艾怜喊道:“七弦。”
七弦转头看了她一眼:“潘娘子,您是要回去吗?先过来,帮我按住他,等我把他包扎完,再找人送你回去。”
艾怜急忙过去帮忙,见七弦回府衙新换的那身衣服上,前襟和袖口又全都是血污,看是去简直像个屠夫。她低头帮忙,死死地压住伤兵的另一个肩膀,七弦拿起一块烧得通红的铁片,烙在了他胸前的创面上,空气里马上传来淡淡的焦味。
“啊!”伤兵痛苦地大叫着,七弦快速地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然后拿布把伤口包好。他拿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对艾怜说:“我去院子里找个能动的伤兵送您回去。”
“不用,我要留下来照顾影十和那一屋子的伤兵们,你给我些金疮『药』,他现在还烧着呢,我把他身上的伤口清理一下,还有就是那屋里有个伤兵痛得厉害,嗓子都喊哑了,我想再给他们煎些清热止痛的汤『药』喝。”
七弦听了一笑,便没同她客气:“既然如此,潘娘子,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您把左邻右舍另外两个宅子里的伤兵都一起照顾了吧!”
“什么?”艾怜惊讶地看着七弦。难道这里没有医护人员吗?如果她不来这里,那影十岂不是就自生自灭了?
七弦以为她不愿意,便解释说:“几个军医都随大部队走了,延州城里就剩下一个,已经累了一天一夜正在休息。抓来的七八个郎中,一个城门放一个,西城门的伤兵最多,那个郎中负责重伤,我负责轻伤,我们都没有时间给伤兵换『药』。您既然能给七弦清理伤口,那就请您给邻近两个宅子里的伤兵换一换『药』。”
“可是,我怕做不好,如果有伤兵的伤口恶化了,我处理不来,那你能马上过去吗?”
见那个伤兵缓得差不多了,七弦扶起了他,小厮过来搀扶他出去。七弦洗了洗手,朝外喊道:“下一个!”
然后对艾怜说:“潘娘子,伤口恶化是正常的,十个伤兵里能活下来三个就已经是奇迹了,能否活下来,这是要听天由命的,您只负责给他们换『药』就行,如果实在太严重的话,您就把伤口给包上,记住是谁,等军医睡醒了再去处理。汤『药』的事情您不必管,有专门负责熬『药』的,会定时给伤兵们送去,您只要给喝不进去的人灌进去就行了。”
小厮又搀进来一个伤兵,七弦对小厮说:“你把『药』酒、伤『药』和布条分出一部分装好,一会儿让潘娘子带走。”
见他那么忙,艾怜不好打扰,向小厮问清楚了各种『药』的用法,以及常见情况的处理办法,等东西都装好后,背上筐子,提着两罐子『药』酒,见七弦顾不上她,便同小厮告别。
她带着这些东西回到影十那,先给他处理伤口。
凉凉的『药』酒冲洗在伤口上,在疼痛的刺激下,影十醒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艾怜:“潘娘子,你怎么在这儿?”
看来他现在才是真的清醒了,艾怜把『药』粉轻轻撒在伤口上,温柔地说:“我来照顾你。能坐起来吗,让我看看你背上有没有伤?”
影十环顾了一下室内,床上地上躺着伤兵,外间也有人在呻`『吟』着,这才确定不是做梦,原来刚才真的是她抱着自己喂水喝,他苍白的脸颊有些发红,用剩下的一只手臂撑着,忍痛坐了起来,见艾怜要脱他的衣裳,急忙伸手挡住。
他现在只有一只手臂,脱了衣裳肯定丑死了。“没,没伤,不用看了。”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都看到他后背的伤口了,艾怜没理他,硬是把他的衣裳脱掉了,见伤口周围红肿一片,就拿帕子先把他后背擦净,然后细心把伤口处理好。最后琢磨了一下,没有胶布,伤口又分散着,只能用布条把他一圈一圈地缠起来。
影十老老实实地任由她摆弄,看着她乌黑的发顶,闻着她头发里的皂角香味,感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触『摸』他,感受着她对他的怜惜,心里不禁万分难受。
他是孤儿,自小习武,在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男人堆里长大,唯一接触多些的女人就是小七,可他向来都把她当作兄弟,只有艾怜,让他对女人有了全新的感觉。虽然接触不是很多,但她的一举一动都刻在他的心里。刚认识她时,她的『乱』『摸』『乱』动,让他情窦初开,对女人产生了好奇,虽然面上不高兴但心里很喜欢。她给他的腰牌编了根漂亮的绳子,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女人送的东西,还有那条帕子,是他收到的第二件礼物。
他的生活非常简单,每日除了习武就是跟在主人身边,他这种家养的贴身护卫不能随意接触外人,就连府内的丫头都不许有接触,以防走漏主人的消息,艾怜是他唯一近距离接触过的女人,所以在他这个年龄,所幻想的、所渴望的女人就只有她。那日从艳春楼回去后,主人得知他肖想潘娘子的事,狠狠惩罚了他,他明白再不能去想她了。
他这样的人有极强的忍耐力,从小师父就教导,他的人生目标就是保护主人,不得违逆主人。他突围出去搬救兵时,心里想的就是要完成任务,一定要搬来救兵,因为主人和她都被困在城里,如果主人没了,他活着就毫无意义,如果她没了,他的心也就跟着死了。所以,他不但请来救兵,又铤而走险地再次冲破重重敌军回到了城里,只为把消息传回来,让主人安心,让她安心。
影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横一道竖一道左一道右一道的全是布条,她把每一处伤口都包到了,其实有的地方根本就用不着包扎,这样子也太难看了,那一大团子布条全让她给用上了,他想起了师父骂师娘的口头禅“败家娘们”,这个词用在她身上真是恰当,一点儿都不知道节省,这些布条都够这一屋子伤兵换『药』用了。
被她如此珍视,他心里觉得甜蜜,嘴上却埋怨着:“都把我捆成粽子了,还怎么出去见人?那帮侍卫一定会笑死我的。”
见他现在的精神很好,艾怜以为他退烧了,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皱着眉训斥道:“哪儿都不许去!烧得这么厉害还想着到处『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