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怜额头上冒着冷汗, 嘴里塞着布巾, 后颈隐隐发痛, 双手被绳子捆在背后, 手臂因血流不畅而发麻发胀。她费了很大力气想坐起来,挣扎了好一会儿后, 才意识到在剧烈摇晃的马车上, 她的举动根本就是徒劳,最后只得放弃了。
马车里漆黑一片, 她心里充满了恐惧,万一陈世美连面都不见,就让人直接把她做掉, 那她岂不是死不瞑目?
千算万算, 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她心里祈祷着,祈求上苍能够可怜她, 千万别让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就死了。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艾怜内心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想象着到了荒郊野外, 月黑风高之夜, 劫她的人挖好了坑,拿着绳子向她过来……她大骇,拼命挣扎着, 大声地呼喊救命, 可是发出来的却是一阵“呜呜”的沉闷的声音。
很快, 车帘子被掀了起来, 一只橘黄的灯笼伸进了马车,随后进来个人,使得马车里的空间顿时狭窄起来。
灯笼碰到了她的头,在突如其来的光亮的刺激下,她眯起了眼睛,同时感受到了头顶上灯笼里蜡烛发出的热量,怕蜡油滴到脸上,便不敢再『乱』动。
灯笼马上被移走放在一旁,等适应了光线后,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片月白『色』的袍角,她身子动不了,便转着头,顺着袍子向上看,直到看见了对面正居高临下一脸阴沉死盯着她的陈世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劫走她的人是谁,但乍见了他,还是觉得心里一颤,那晚被人按在水中的恐怖回忆顿时涌现出来,那种频临死亡的绝望感再度袭来,身上便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同时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紧紧贴在马车壁上,以一种恐惧而又防备的姿态对着他。
陈世美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种见他如同见了鬼的样子。那晚她被秦永带进林子里后就消失了,他派出了很多人去寻找他们,却一直一无所获,妻子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拐走,这种事是任何男人都忍受不了的,因此他从未咽下去过这口气,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她的念头。
午后接风宴结束后,王延龄亲自把他送到住处,临别时连嘲带讽地说了句:“令嫂敢于冲破世俗的礼教,对我延州城的守兵进行救死扶伤,真乃女中豪杰也!其志『操』之高洁、举动之慷慨,令王某倍感钦佩!”
王延龄的话向来都有深意,他思索片刻,突然就明白了他口中所说的“令嫂”是谁,原来王延龄是在嘲讽他把原配妻子变成嫂子再收为妾侍的事,这才明白怪不得一直寻不到潘氏的踪迹,原来她是到西北投奔到他的死对头那里寻求庇护去了。
当时他怒到了极点,命丁奎一立刻去打探潘氏的消息,到天黑时,她这几个月在延州城的活动就已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于是命侍卫趁夜深人静时前往锦绣阁,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弄出来。
“秦永呢?”陈世美的声音平静低沉,这种听不出情绪来的语调让艾怜心里发颤。
仇人相见,分为眼红,尤其是他提到了秦永,那血肉模糊的后腰上带有木茬的断箭,仿佛就在眼前。那一刻,她眼里流『露』出了极大的恨意,她费力地抬起头扭向他,恶狠狠地瞪着,和他冰冷无情的眼神对峙在一起,十几秒钟后,发麻的双手与酸疼的脖子,使得她眼神的杀伤力大打折扣,最后败下阵来。
她收回视线,心里嘲笑着自己的自不量力,陈世美是个政客,他打败了那么多老『奸』巨猾的政敌,见惯了各种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的目光,如何会惧她一个弱女子仇恨的目光?
她闭上眼睛,不愿再看他那张讨厌的脸,额头抵着垫子,心里猜测着他会如何处置她。
陈世美低头看着艾怜,她虽被绑缚且姿势怪异地躺在他脚下,但身形仍旧好看,便猜想着她是否被秦永占了,越想心里越冒火。于是伸手取走了她嘴里塞着的布巾,阴冷地说:“回答我。”
她的脸朝下,头发凌『乱』,下颌骨被撑得发疼,有些咬字不清,“死了。”
死了?陈世美很是意外。“怎么死的?”
艾怜沉默着没有应声。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便凭着她说话的语气琢磨着真假,如果她喜欢秦永,断不会诅咒他死,如果她不喜欢秦永,随她诅咒好了,根据丁胖子的报告,她在延州的这段日子,身边确实没有秦永。
他心里冷笑,难道真的死了?可惜没能亲手杀了他。
“你可失身于他?”
“没有。”
陈世美怒道:“你一向死鸭子嘴硬,梦里都喊着他的名字,你还狡辩!”
艾怜把头转向他:“没有的事儿我为何要承认?梦里喊谁的名字就一定是有『奸』`情吗?你以前做梦还常喊村西头那个小寡『妇』的名字呢,说,她那来路不明的儿子是不是你的野种?”
“你混说什么?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陈世美,我告诉你,我潘金莲若是给你戴`绿`帽子,就让两孩子永远不待见我,视我为仇敌!将来不给我守孝烧香,你满意了吗?”
没有母亲会这样拿孩子发誓的,陈世美心里虽然还有疙瘩,但还是相信了她的话。
便不再同秦永那个死人较真,继续审问她:“你是怎么到的延州?”
“当初怎么进京寻你,就怎么来的延州。”
“为什么来延州?”
“呵呵!”艾怜恨恨地问:“那我能去哪儿?家乡没房子没地了,回去讨饭吗?京城里公主容不下我,在江南你又想溺死我,你说,我能去哪儿?”
陈世美鼻子哼了一声,他当时溺她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竟然跟秦永跑了,这才使得他对她真的动了杀机。
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他想起了王延龄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便气得不打一处来,伸手过去,捏住了她的下巴,冷森森地问:“说,你和王延龄到底怎么回事?他可否轻薄于你?”
“没有。”
她使劲地摇晃着头,想把他的手甩下去,却受到了他更加大力的钳制,迫使她不得不扭着脸朝向她。
陈世美咬牙切齿地说:“和他在马车里共度了一夜,孤男寡女的,还说没有?”
艾怜对他的到来早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知道他肯定会询问她与王延龄的关系的,那夜她在马车里的事被很多人看在眼里,无法否认,实话实说才是最好的回答,便如实相告:“那晚我快冻死了,恰巧被他所救,冰天雪地的,我确实在他的马车里待了一夜,但当时我身上又脏又臭,一直昏『迷』着,你觉得他那样的人会对一个乞丐婆一般的女人有旖旎的心思吗?第二天早上我醒来,便向他报告了那些女子被西夏骑兵掳走之事,然后我就出了马车给他们带路。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不要肆意妄想污蔑我的名声。”
“名声!哼,你还有名声可言吗?你和他那个断臂的侍卫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去护理他?”
脸被他扳得很难受,艾怜耐着『性』子解释:“是他在雪地上发现的我,延州城被围时听说他拼死出去搬救兵,当时他快死了,我去看救命恩人最后一眼。那样一个英雄,还有一屋子刚从城墙上下来的伤兵,他们都没人照管,那种情况下,我怎么能忍心看着他们死去?你能不能别这么龌龊,我照顾的是三个宅子的伤兵,不是单只护理他一个人。”
“当初王延龄为什么会把你一人留在延州城外?你们当时为什么发生争执?”
艾怜肯定不会说她勾引王延龄未遂,便断章取义地说:“他要送我去耀州,他说耀州知州是你的人,我不肯去,他就说我……说我不知好歹、不安于室……于是我顶嘴了,他便说我品行不端,我气得骂了他,他气极之下就扔下我不管了。”
这女人牙尖嘴利胆子又大,连他这个驸马爷都敢用瓷枕头砸,倒是真能做出这种事来,陈世美想象着不可一世的王延龄,被她骂得狗血喷头又不得不维持着倜傥的风度,无奈之下只得灰溜溜地走人的情景,心情有所好转,于是松开了手指。
艾怜的脖子被扭得酸疼,重又把脸埋在了垫子上。
很快,她又听到了陈世美的声音:“竟然连姓名都改了,艾怜……”他琢磨着名字里的含义,训斥道:“你有什么资格擅自改名?背祖忘宗,岳父大人如若知道你如此不守『妇』道,怕是气得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艾怜没有还嘴,既然他还称呼潘金莲的父亲为岳父大人,那就说明他对她还有一丝情意,如果此时示弱,应该能讨好到他的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此刻他不舍得杀她,那日后她就好对付他了。
“啊!”她呻`『吟』了一声,这种双臂被绑在背后侧躺着的姿势让她痛苦不堪,她把脸重新转向他,使用了撒娇的语气,试探地请求道:“你能不能解开绳子?我痛死了。”